柳南风与林兮瑶就未来还没影的事争得面红耳赤,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过这也没耽误她们狼吞虎咽地吃饭——毕竟猪油渣拌饭实在太香了。
两人吃完最后一口混合着猪油渣的米饭,也停止了方才的争论,默契地搁下筷子。
柳南风往椅背上一摊,满足地摸着肚子;林兮瑶则小口啜着清茶,眼睛还意犹未尽地瞟向空碗。
林正德看着两个小辈,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认命地起身收拾碗筷,嘴里嘟囔着:我真的是欠了你们的。
柳南风嬉皮笑脸地递过空碗,换来林正德一个白眼。
夜晚没有夜生活,各自散去。
林兮瑶静坐片刻,起身回到西厢房的案几前,点上青铜烛台,取出宣纸,开始练字。
写字是水磨功夫,一日不练则笔滞,三日不练则手生。她莫名有点怕面对三婶失望的眼神——那双总是含笑的杏眼静静的盯着你,不必说什么,就让人无地自容。三婶虽不会苛责,可那轻轻的一声叹息,比挨骂还叫人难受。
更何况,见字如面,字如其人。这个时代普遍的常识是,一个人的字迹里藏着心性,笔锋是傲骨,结构是规矩,墨韵是修养。若她这一手字要是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她自己都要脸红。
坐在黄花梨木案前,摊开洒金熟宣,却迟迟没有提笔。
心里乱糟糟的,最近——或者说这段时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好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认真感受墨香了。
她吐出一口浊气,开始往端砚里注入清水,握着松烟墨块慢慢画圈。青石砚台凉丝丝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在墨块与砚台摩擦的沙沙声里,心也渐渐沉静下来。
待砚台中墨液浓稠如漆,她悬腕提笔,开始默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千字文》全篇一千字,她已写过不下数遍。笔尖在纸上行云流水,蚕头燕尾间竟比往日更添三分力道。
这次不过一个时辰,整篇千字文已跃然纸上,虽偶有涂改,但字里行间那股子精气神让她自己都惊讶。
收起狼毫笔,将这篇习作单独装进湘妃竹画筒——这可是她的功课。
她抬头活动脖颈时,发现对面东厢还亮着烛火。
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柳南风正端坐在紫檀翘头案前,全神贯注地誊写着什么。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摇曳的光影,时而照亮他微蹙的眉峰,时而掠过紧抿的唇角。
那烛火映照下的面容,当真是极好看的——眉如墨画,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如刀削,薄唇微抿时透着一丝凌厉。他未束发冠,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额前,随着他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更添几分随性不羁。烛光为他冷白的肌肤镀上一层暖色,长睫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连执笔的手指都修长如玉,骨节分明。
此时的他神情专注而锐利,与平日里那副懒洋洋的纨绔样简直判若两人。这般模样,倒像是古籍中走出来的谪仙,或是深山古寺里修行的精怪,清冷矜贵中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都说认真的人最动人,不分男女。林兮瑶托腮欣赏着对面窗户的身影,突然理解那些志怪小说里,为何总有修行千年的狐妖,偏偏对寒窗苦读的书生一见倾心。
就这样烛光映照下的认真读书的书生,谁看了不迷糊?
柳南风似有所感地抬头,四目相对时,他挑眉露出询问的神色。林兮瑶回以粲然一笑,还隔着庭院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随即掩口打了个哈欠,伸手去关窗棂。合拢前忽然想起什么,又探出半个身子:小舅,晚安!
柳南风看着突然暗下去的西厢窗户,摇头轻笑,转而又被跳动的烛火拉回现实。他往砚台里添了勺水,墨香再次弥漫开来。
后面几天林兮瑶都安分地待在家里,没跟着林正德去铺子里,一个人也不敢随意出门闲逛。
林兮瑶每天都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早上起床,吃着林正德从街口买回来的热腾腾的早饭,然后站在院门口目送柳南风与林正德出门。柳南风总是懒洋洋地挥挥手,而林正德则会再三叮嘱:记得锁好门、“记得吃午饭”。
送走他们后,她就去厨房抓一把小米,蹲在院子里地唤大花。这大公鸡总是昂首挺胸地踱过来,先警惕地打量她几眼,才慢条斯理地啄食。看大花在院子里趾高气扬地溜达半个时辰,成了她每日的必修课。
喂完鸡,她便回到书房,开始一天的阅读。有时候是《山海经》之类的志怪小说,有时候是一些游记杂记。前几日她还心血来潮挑战了一下四书五经之类的科举书,结果发现自己实在不是这块料,又灰溜溜地转向话本小说。
这些书有的是柳南风随手买的,更多是穆景渊特意派人送来的。就这么翻着书页,一上午的时间就在纸墨清香中悄悄溜走了。
午饭是林正德让街口铺子送来的。自从第一天林兮瑶忘记吃午饭后,林正德就不相信她能在家好好吃饭,直接在他常买早餐的铺子订了长期饭食,让那家的老板娘每天中午给她送饭。都是简单的家常菜,有时候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有时候是一个菜一汤的便饭。
午饭过后,她总要小憩片刻。初秋的阳光透过窗纱洒在榻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等到日头西斜,她就开始画画。画画是前世学的技能,她喜欢也一直没丢下。只是用毛笔作画不是她的专长,只得先从素描练起。
于是,傍晚时分,她又搬出让林正德帮忙定制的简易画架,坐在院门口,手里握着自制的炭笔,对着大花画素描。
她不喜欢画静物风景,独爱画那些活物,那种充满生命力的存在。比如说大花,可能是当过斗鸡的缘故,林兮瑶总觉得它有一种其他家禽没有的傲然气度。每当它昂首阔步时,颈间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活像一位披着战袍的将军。
晚上这是一家人的闲聊时光,交流一下白天的见闻或者趣事,然后是她回房练字。
而无论她多晚熄灯,对面窗户的柳南风的蜡烛,永远还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