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妍儿的血在南昭衣襟上洇开一片暗沉的红,像极了那夜醉仙阁矮几上,落在白棋间的血子,触目惊心。
萧泽琰从巷口的阴影中缓步走出,清冷的月光描摹着他凌厉的下颌线,侧脸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愈发深邃,指间的青玉扳指随着动作缓缓转动,泛着冷润的光。
“七日欢。”他伸手抬起花妍儿的下巴,指尖沾了些温热的血迹,轻轻捻了捻,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寻常物事,“柳三娘从西域番邦弄来的好东西,霸道得很,没有解药。”
南昭将花妍儿往怀里紧了紧,少女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侧,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王爷既然一路跟来,想必不是专程来看我困窘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带着不肯示弱的锋芒。
萧云霁“唰”地展开折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睛:“皇兄,这丫头片子倒是聪明——”
“闭嘴。”萧泽琰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闲散王爷立刻识趣地缩了缩脖子,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周围的黑甲卫早已无声地围上来,将这醉仙阁后巷堵得水泄不通,甲胄在月光下泛着森然冷光。
十七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目光却忍不住往南昭那泛着青黑的指尖上瞟,满眼焦灼。
自家主子向来不近女色,这个南昭姑娘可是主子唯一关注的女人,虽然身份卑贱了些,但说不准哪天就会变成王妃,他能不为王爷的终身大事担心吗!
萧泽琰突然解下腰间一枚通体莹白的玉佩,扔给十七:“去太医院取冰魄丹,现在就去。”
“王爷!”十七失声叫道,捧着玉佩的手都在抖,“那可是先帝亲赏的冰魄丹,整个太医院就这一颗,是备着救驾的——”
“要我说第二遍?”萧泽琰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十七不敢再劝,抱拳转身疾奔而去。
南昭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突然轻笑一声:“王爷好算计。冰魄丹虽能暂缓七日欢的毒性,却会让人经脉冰封,武功尽失整整三个月——你是怕我进了拓跋大营,会趁机反水,坏了你的大事?”
夜风卷着醉仙阁飘来的脂粉香,混着雨后的潮气掠过巷口,萧泽琰的衣袂被吹得微微扬起。
他伸手,轻轻拂去南昭发间沾着的煤灰,指腹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廓。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竟让周围的黑甲卫齐齐后退半步,大气都不敢出。自家主子什么脾气他们还不了解?这姑娘真够勇的!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的指尖最终停在她颈侧,感受着皮下跳动的血脉,声音低沉如夜,“要么看着她在你怀里烂成一摊血水,要么......”
“我选三。”南昭干脆地打断他,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柳三娘身上,“我来解花妍儿的毒,你负责查清楚这老鸨背后的人。她能弄到‘缠绵’的衍生毒,绝不可能只是个普通鸨母。”
萧泽琰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怀里的花妍儿突然剧烈抽搐起来,黑血不断从嘴角溢出,浸湿了南昭的衣襟。
南昭猛地扯开她的衣领,只见那青紫色的纹路已如蛛网般蔓延到心口,狰狞地爬过单薄的肌肤,触目惊心。
“来不及等冰魄丹了。”南昭咬牙看向萧泽琰,声音急促,“立刻准备一间净室,要绝对密闭。再备三坛白醋,一斤蜂蜜,还有......找只活公鸡来,越壮越好。”
萧云霁瞪圆了眼睛,扇子都忘了摇:“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叫花鸡?”
“闭嘴!”南昭与萧泽琰异口同声地喝道,语气里的寒意让萧云霁瞬间噤声。
摄政王府的密室比想象中更阴冷,石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南昭将花妍儿平放在冰冷的石床上,接过十七取来的冰魄丹,毫不犹豫地捏碎,均匀撒在她心口的青纹处。
白雾腾起的瞬间,她抄起旁边的匕首,干脆利落地划开自己的掌心,鲜血滴入盛满白醋的铜盆,瞬间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你干什么!”十七见状想上前阻拦,却被萧泽琰一个眼神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南昭的血不断流入盆中。
南昭将染血的手掌按在花妍儿心口,青紫色的纹路在她掌心下微微蠕动。
“七日欢与缠绵同出一源,都是用西域曼陀罗炼制的。”她的脸色随着失血渐渐苍白,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声音却很稳。
“我的血里有常年服用的曼陀罗解药,能暂时克制住它。”她抬眼看向萧泽琰,“劳驾王爷,把那只公鸡的脖子拧断,血接在蜂蜜里。”
萧泽琰挑了挑眉,却未多言,依言伸手拧断了公鸡的脖颈。
南昭接过那只尚在抽搐的鸡身,稳稳压在花妍儿心口。
诡异的一幕随即出现——鸡尸上的羽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像是被烈火灼烧过,而花妍儿胸口蔓延的青紫纹路,竟随着羽毛的变黑慢慢褪去,露出底下苍白却干净的肌肤。
“以命换命,最古老的解毒法子。”南昭脱力般跌坐在石凳上,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她喘着气,“暂时死不了,但要根除这毒......”
“需要拓跋部圣山的千年雪灵芝。”萧泽琰顺势接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这等部落秘辛,你连这个都知道?”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剧烈摇晃了两下,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忽明忽暗。
南昭尚未回答,石床上的花妍儿突然睁开眼睛,虚弱地抬起手,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别、别去圣山......拓跋烈他......他在找你......”
萧泽琰猛地站起身,衣袖带翻了案上的药碗。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碎裂一地,他几步跨到床边,一把扣住花妍儿的手腕,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你说谁?拓跋烈?”
“是......拓跋部的大王子......”花妍儿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他前几日在醉仙阁......见过昭儿额间的蝴蝶妆......当时就变了脸色......”
南昭与萧泽琰对视一眼,两人眸中同时闪过一丝了然——原来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脑海中突然响起竹子尖锐的尖叫:「南姐!他认出你是当年雁门关活下来的那个女娃了!」
“闭嘴。”南昭在心里冷喝一声。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掰开了花妍儿的手指,柔声道:“睡吧,有我在,没事了。”
萧泽琰转身走向密室角落的兵器架,取下两把寒光闪闪的弯刀。
月光从气窗斜射进来,落在刀身上,那雕刻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如水般流动。
他将其中一把扔给南昭,刀柄恰好落在她掌心:“拓跋使者团后天辰时出永定门,你混进去。”
南昭稳稳接住弯刀,指腹不经意擦过刀刃内侧刻着的夷文——那是拓跋部出征时的战号,尖锐而凄厉。
“王爷连这等东西都准备好了?”她抬眼,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萧泽琰的手指抚过另一把刀身上的缺口,那缺口边缘还沾着暗红的锈迹,像是凝固的血。
“三年前,这把刀的主人用它在雁门关屠了一座城。”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城破那日,血流成河,其中有个孕妇,被剖腹时,额间还画着你这样的蝴蝶妆。”
密室里的烛火又晃了晃,将他眼底的寒意映得愈发清晰。南昭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收紧,掌心的伤口被刀柄硌得生疼。
那疼却远不及心口翻涌的寒意——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密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花妍儿的呼吸轻得像一缕游丝,几乎要被烛火的噼啪声淹没。
十七在门外值守,刀鞘不小心撞到门框,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南昭突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藏着几分释然。
她将弯刀利落插进腰带,伸手撕下染血中衣的下摆,那布料粗糙却结实,被她慢条斯理地缠在掌心的伤口上,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在处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看来我们的交易,要升级了。”
萧泽琰抬手,无声示意十七退下。
密室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所有声响的瞬间,他忽然俯身,一把掐住南昭的脖子将她按在冰冷的石床上。
另一只手猛地掀开她的衣领——锁骨下方那个狰狞的狼头烙印,赫然暴露在摇曳的烛光下,烙印边缘处还隐约能看出被烙铁反复灼烧过的焦黑痕迹,像是有人刻意想毁掉它。
“拓跋部的奴隶印。”他的拇指重重摩挲着那个疤痕,指腹的薄茧蹭过凹凸的纹路,“但有人故意用烙铁改过形状,想抹去原本的标记......”
南昭任由他钳制着,甚至微微仰起头,露出更多光洁的脖颈,眼底没有丝毫惧色:“王爷现在才翻旧账,不嫌太晚了吗?”
“我只是确认一件事。”萧泽琰突然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布,扔在她身上。
那绢布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柳三娘密室里找到的,你自己看。”
南昭展开绢布,上面是用毛笔写就的屠城记录,字迹潦草却狰狞,详细记载着十五年前外夷军队在雁门关的暴行。
末尾处一行小字格外刺眼:“汉女姜氏,新婚夜被掳,孕七月于营中自缢,遗腹女额间有朱砂痣,当日不知所踪。”
绢布角落,一个模糊的血指印深深洇在布纹里,那指印的形状,像极了一枚残缺的蝴蝶翅膀。
南昭捏着绢布的手指骤然收紧,泛黄的布料在她掌心微微颤抖。
原来那不是梦——那个额间画着蝴蝶妆的孕妇,是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