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丁议会虚拟会场入口”。
这个称谓本身,就充满了难以理解的矛盾与超越性。它并非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坐标,没有恢弘的大门,也没有守卫森严的通道。在接受了“观察者”那庄重而简洁的邀请后,顾心得到的,是一段独特的、蕴含着坐标与验证信息的量子密钥,以及一种……指向性的“感知牵引”。
联合文明理事会大厅内的喧嚣与震撼尚未完全平息,顾心便已告知核心成员,她将进行第一次接触。没有隆重的欢送仪式,只有顾临深沉而担忧的目光,浪客意味深长的提醒,以及雷烈等人饱含期望的注视。她回到棱娲网络的核心静室,意识沉入那片由无数情感光点与平衡法则构成的海洋。
她引导自身的意识,不再是与“摇篮·源”融合,而是跟随着那段量子密钥的指引,沿着那无形的“感知牵引”,向着一个超越常规时空维度的层面“上升”。
这个过程并非穿梭,更像是一种存在状态的切换。物质世界的感知如同潮水般褪去,能量流动的轨迹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由信息与法则构成的“风景”。无数流光溢彩的数据流如同宇宙风暴般从“身边”掠过,破碎的物理模型、文明的兴衰片段、甚至是一些难以理解的、代表更高维概念的符号,都在这片信息的汪洋中载沉载浮。
若非她的意识早已在对抗“噬星者”和转化“逻辑炸弹”的过程中得到了极大的锤炼与升华,恐怕瞬间便会被这庞杂无序的信息洪流冲垮、同化。她紧守心神,以“动态平衡”的理念为核心锚点,过滤着无用的噪音,循着那牵引之力,艰难而稳定地前行。
不知“前行”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前方的“景象”豁然开朗。
那并非一个有着固定形状的“会场”,更像是一片无垠的、抽象的思维空间。背景是流动的、仿佛由纯粹可能性构成的银灰色雾霭,其中偶尔会闪过如同宇宙诞生初期的原始光芒,或是某个文明耗尽心力构建的终极数学模型的惊鸿一瞥。
而在这片空间的“中央”区域,悬浮着数个……“存在”。
顾心的意识投影凝聚成一个散发着温和白金色光芒的人形轮廓,这是她为了方便理解而维持的形态。她“看”向那些早已在此的“存在”,心中不禁泛起波澜。
它们形态各异,完全超出了碳基生命或常规能量生命的想象范畴:
一个如同缓慢旋转的星系团,其中每一个“恒星”都可能是一个独立的思维节点,共同构成一个庞大的集体意识,其散发出的波动带着亿万年岁月沉淀的沧桑与冰冷。
一个则像是不断自我复制、衍生又湮灭的纯粹几何分形,其结构复杂程度瞬息万变,仿佛在永不停歇地演绎着某种宇宙终极的数学真理,透着绝对的理性与非人感。
还有一个,更像是一团不断变幻的“概念集合”,时而呈现出“生命”的蓬勃意象,时而化作“秩序”的严谨结构,时而又散作“混沌”的无序云雾,难以捉摸。
甚至有一个,其形态在顾心的感知中根本无法稳定成像,仿佛存在于概率的缝隙之间,只有当她的意识稍微“偏移”某个角度时,才能惊鸿一瞥地捕捉到其模糊的、扭曲的影子。
这些,就是园丁议会的成员?其他顶级文明的代表?
它们的投影同样注意到了新来的顾心。没有欢迎的致辞,没有好奇的打量,只有几道冰冷、淡漠、如同扫描仪器般的感知波动从她身上掠过,带着评估与记录的意味,随即又很快移开,仿佛她的到来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是早已在预料之中的程序性事件。
顾心能感觉到,这些存在的层级极高,它们彼此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某种极其微弱、但本质极为深邃的信息交换,那交换的内容,或许关乎着某个星系的命运,或许关乎着某种法则的微调,是她目前无法理解和参与的。
就在这时,那道庄重、简洁、不带情感的信息流再次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核心,来源似乎是那个星系团状的意识体:
“‘太阳之子’顾心,欢迎踏入园丁议会边缘界域。”
“你的权限等级:见习观察员。”
“基础职责模块已解锁。核心:监控、引导、必要时执行无害化处理。”
随着这道信息流,一股庞大的、经过高度压缩的信息包涌入了顾心的意识。她瞬间“理解”了园丁议会的基本运作模式和核心职责:
监控:并非窥探隐私,而是关注多元宇宙中可能引发大规模失衡的“变量”。包括但不限于:技术爆炸式非自然增长、文明形态极端统一化、物理法则异常畸变、跨界污染、以及……如同“噬星者”般的“病变宇宙”。
引导:对于有潜力但可能走入歧途的文明,或遭遇非自身过失导致的生存危机的文明,在符合“不直接干涉文明自然演化”基本准则的前提下,进行极其隐蔽和间接的引导,如播撒知识种子、微调环境参数等。
无害化处理:这是最后,也是最极端的手段。对于那些被确认已无法逆转、其存在本身已对多元宇宙整体平衡构成严重且即时威胁的“病变体”(如失控的“噬星者”、某些疯狂蔓延的模因病毒、试图吞噬现实维度的熵增奇点等),进行果断的、彻底的清除,如同园丁剪除无可救药的病枝。
信息的冰冷与职责的沉重,让顾心感到一阵心悸。这不再是守护一个宇宙,一个文明,而是要以一种超然的视角,去审视无数文明的生灭,并在必要时,决定其存亡。这份权力与责任,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
她就像一个刚刚拿到手术刀的实习医生,面对的却是关乎无数生命存续的、宇宙尺度的“手术”。
在她消化这些信息的同时,议会成员之间那微弱的信息交换似乎告一段落。作为例行程序的一部分,一部分非核心的、标记为“潜在关注对象”的宇宙坐标与简要描述,被共享到了顾心这个新晋成员可访问的底层信息流中。
顾心的意识本能地扫过这些信息流。大多是一些描述着技术发展异常、社会结构僵化或存在轻微法则不稳的宇宙坐标,并未引起她太多注意。
然而,就在信息流即将结束的刹那,一个被标记为“潜在高威胁”的宇宙坐标,以及其附带的简要描述,如同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她的意识:
坐标:[一长串超越三维理解的复合维度标识符]
描述:科技爆炸式非自然增长,文明形态呈现高度统一化、排他性特征。社会结构围绕对某个“至高存在”或“终极真理”的绝对崇拜构建,具有极强的意识形态侵略性。物理法则趋向刚性稳定,抑制随机性与个体创造性。威胁评估:高。发展趋势:持续恶化。建议:保持密切监控,优先级:提升。
这段描述本身已经足够令人不安。但真正让顾心意识投影猛然一颤,周身光芒都出现了一丝紊乱的,是那描述中透露出的某些特征,与她记忆中某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产生了惊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重合!
“科技爆炸式非自然增长”……母亲苏夏早期那被搁置的“绝对理性进化模型”理论推演中,曾提及过这种可能性!
“文明形态高度统一化、排他性”……与旧时代地球上某些极端意识形态的终极形态何其相似!
“对‘至高存在’或‘终极真理’的绝对崇拜”……这让她莫名联想到了“神谕”主脑那冰冷的、试图统合一切的逻辑核心,但似乎……更加极端,更加……具有“神性”?
尤其是最后那句“物理法则趋向刚性稳定,抑制随机性与个体创造性”,这简直就是“噬星者”那熵增死寂法则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只是披上了“秩序”与“崇拜”的外衣!
一股熟悉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她的意识核心。这个坐标指向的,究竟是什么?一个走上了与“神谕”类似,但可能更加极端、更加强大的歧路的人类分支?还是另一个完全陌生、却同样危险的文明?
她下意识地想要调取更多关于这个坐标的信息,但权限提示冰冷地响起:“权限不足。需提升至‘正式园丁’等级,或获得相关事件调查授权。”
信息流结束了。议会虚拟会场中,那些高等存在的投影依旧漠然,仿佛刚才共享的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日常报告。它们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位新晋见习观察员内心掀起的波澜。
顾心的意识投影静静地悬浮在那片抽象的银灰色空间里,白金色的光芒微微闪烁着。初临园丁议会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一个全新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谜团,却又已悄然浮现在她全新的视野尽头。
宇宙的舞台无比广阔,而危险的阴影,似乎也从不止一处降临。
她的新视野,第一次聚焦,便落在了一个让她感到一丝熟悉不安的坐标之上。
宁静之下,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