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沈清澜悄然离开望北镇的消息时,陆寒霆正站在老宅书房的窗前。手机屏幕的光亮映在他深邃的眼底,短暂地掀起一片惊涛,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下,归于一片深沉的寂然。
他没有感到意外,甚至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宿命感。这才是沈清澜,那个骨子里始终保持着独立与清醒的沈清澜。在经历了记忆复苏的山崩海啸,在与他进行了那场沉重而平静的对峙后,她需要绝对的时空来重新整合自我。留下,困于小镇熟悉的环境和他无处不在的视线下,对她而言,无异于另一种囚禁。
他没有拨打她的电话,也没有试图通过任何渠道去追问她的具体去向。那声“我需要时间,独自消化”的要求,言犹在耳。他不能再像十年前那样,用自己的意志去捆绑她,哪怕是以“爱”或“关心”的名义。真正的尊重,是克制,是放手,是给予她所要求的全部自由。
然而,放手,不意味着消失。
一种更深沉、更成熟的意念,在他心中悄然成型。他无法,也绝不愿再重复过去十年那种彻底失去音讯、只能在回忆与悔恨中煎熬的分离。这一次,他要换一种方式存在。
他召来了艾伦。没有多余的废话,指令清晰而冷静:
“查一下沈博士下一阶段的学术行程。斯克里普斯那边,或者任何她可能去的研究机构。”
他的目的并非打扰,而是“知晓”。他需要知道她在哪个城市,身处何种环境,是否安全。这是一种基于庞大资源和能力之上的、沉默的守护。
艾伦的效率极高。很快,关于沈清澜接受欧洲某顶尖生物医学研究所邀请,前往进行短期合作研究的资料,便放在了陆寒霆的桌上。
陆寒霆看着那份资料,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个异国城市的名字上。然后,他做出了第二个决定。
“调整我未来三个月的工作日程,”他对艾伦说,语气不容置疑,“将所有可以线上处理的事务优先集中,必要的跨国商务洽谈,尽量安排在……欧洲。”
他没有说要去她在的城市,但他的行程轨迹,已然悄无声息地向她所在的大陆倾斜。他会在与她不同的城市处理公务,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感受着相似的时间流逝。
他注册了一个没有任何个人信息的社交账号,唯一关注的是那个研究所的官方频道。他会在忙碌的间隙,点开那些更新缓慢的动态,偶尔能看到一些学术活动的集体照片。他的目光会迅速扫过那些陌生的面孔,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有时能找到,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或背影,也足以让他凝视许久,心绪复杂难言。
他重新开始深入研读她所在领域的前沿论文,那些曾经对他来说晦涩难懂的生物医学术语,如今成了连接他与她遥远世界的唯一桥梁。他试图去理解她所沉迷的那个世界,感受她每一次学术突破时可能带来的喜悦。这是一种笨拙的、无声的靠近。
他尊重她的决定,所以绝不现身,绝不联系。
但他也无法彻底远离,所以选择以这样一种沉默的、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的方式,默默跟随。
像地球环绕太阳,保持着既定的距离,遵循着无形的引力。
像远航的船只始终了望着岸边的灯塔,即使无法靠岸,也知道光在何处。
他知道,她或许永远不会察觉,或许某一天终会知晓。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段她所需要的、独自消化的旅程里,
他选择了以最克制的方式,在场。
不再是强硬的介入者,
而是化作了一个无声的背景,
一道遥远的、却始终存在的目光。
这是他爱她的新方式——
在她需要时,退到天边;
在她可能回望时,
确保自己,
还在她的视野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