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提议一旦落地,便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务实的涟漪。沈清澜并非空想之人,既然决定尝试,便立刻着手规划。她绘制了简单的示意图,标注出几位独居老人的住所以及镇上几处可能利用的公共空间。
陆寒霆则更加沉默地投入了具体的工作。他不再需要沈清澜派人去请,每日清晨,便会出现在医疗站的院子里,或是整理沈清澜标记出的可用于改造的木材,或是打磨制作那些带扶手的座椅、便于老人起身的矮柜。
他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在她拿着图纸出来,指出某个细节需要调整时,他会停下手上的活计,认真看上一眼,然后简短地回应:“嗯,这里加一道横撑更稳。” 或者,“木料边缘再打磨圆滑些,避免刮伤。”
他的执行力强得惊人。沈清澜只是提了个“需要在日间照料点设置一个方便老人放置茶水、又能避免轻易打翻的格子”的想法,第二天,他便做出了一个样品——三层错落的木质格子,边缘有浅浅的围挡,底部还贴心地垫了一层防滑的粗布。
沈清澜检查着那个做工精巧又实用的格子,心中微动。她抬头看他,他正低头专注地锯着另一块木板,额角有细密的汗珠,侧脸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手艺很好。”她终究还是说了一句,语气是客观的评价。
陆寒霆锯木头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耳根却几不可查地泛起一丝微红。那神情,不像曾经接受亿万合同签署时的泰然,倒像是得了先生夸奖的学徒,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腼腆与…满足。
这种反应,奇异地冲淡了沈清澜心中因他过去身份而残留的隔阂感。
真正的并肩工作始于对杨阿婆家的改造。
那是一个微风吹拂的上午,沈清澜背着药箱,陆寒霆扛着工具和一些改制好的家具部件,一前一后走在通往山坳的小路上。两人依旧没有太多交流,但步伐节奏却莫名地协调。
到了杨阿婆家,沈清澜先为阿婆做了例行检查,调整了药方。陆寒霆则默默开始工作。他将那个带扶手的坐浴椅组装起来,在沈清澜的指点下,调整到最适合阿婆起身的高度;他在阿婆常坐的床边,安装了一个牢固的木质扶手;甚至还将阿婆家门口那两级不太稳当的石阶,用水泥和碎石重新加固了一遍。
沈清澜在一旁帮忙递工具,偶尔提出建议。当他需要抬起较重的木材时,她会自然地搭把手。当他专注地测量尺寸时,她会下意识地帮他扶稳木料。
有一次,他伸手接她递过来的锤子,她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腕。那触感温热,带着长期劳作留下的薄茧。两人俱是一顿,随即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各自移开视线,继续手中的活计。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清香和泥土的气息。杨阿婆坐在屋内的凳子上,眯着眼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两人,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笑意,絮絮叨叨地说着:“好啊,真好……阿澜医生心善,小林也肯出力……”
“小林”。镇上人依旧习惯这样叫他。陆寒霆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仿佛“陆寒霆”那个名字所代表的一切,真的已经被他摒弃在了这片山林之外。
工作中,他展现出一种纯粹的、解决问题的专注。力气大,手艺精,心思细。许多沈清澜想到但难以实现的细节,他都能默默地将其完善。他不再试图靠近她,目光不再带着沉重的负累,只是专注于眼前的一凿一锯。
这种状态,意外地让沈清澜感到放松。
她不必时刻警惕着他的情感索求,不必费力去分辨他每一个举动背后的深意。他们像是被同一个目标暂时凝聚在一起的工匠,一个精于医道,一个长于技艺,共同为改善这片土地上老人的生活而努力。
夕阳西下,改造工作告一段落。杨阿婆的家变得更加安全、便利。老人拉着沈清澜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嘴里反复念叨着感谢。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依旧是一前一后,沉默居多。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最初的疏离与试探,也不是后来的沉重与压抑,而是一种……经过共同劳作后,疲惫却充实的平静。
沈清澜看着前方那个扛着工具、步伐稳健的背影,看着他工装上沾着的木屑和尘土,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那个摔碎她奖杯的冷酷男人,而是这个默默为独居老人加固台阶、打磨扶手的身影。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又柔软了一分。
并肩工作的默契,
在锯末飞扬与夕阳余晖中,
悄然滋长。
它不声张,不言语,
却比任何承诺都更具力量,
一点点弥合着过往裂痕,
铺设出一条通向未知未来的、
朴素的石板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