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洒在蜿蜒的山路上。社区养老模式的推进,需要更精准地掌握每一位独居老人的动态健康状况。这次需要走访的,是住在镇子最边缘、山坳里的杨阿婆,她患有严重的风湿和轻度视力衰退,是重点关照对象。
沈清澜整理好药箱,里面除了常备药,还放上了那台基金会捐赠的、用于基础检测的便携式监护仪。她看了一眼院子里正在打磨木材的“林城”,略微迟疑了一下。去杨阿婆家的路不好走,有一段陡坡,回来时若是遇到阿婆需要什么重物,她一个人恐怕吃力。
“林城,”她开口,声音平静,“今天要去走访杨阿婆,路有点远,你……方便一起去吗?可能需要帮忙拿点东西。”
陆寒霆打磨木材的动作骤然停下。他抬起头,似乎有些意外,那双深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光亮,随即又被他压下。他放下工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木屑,只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好。”
没有多余的话,但他迅速去水缸边洗净了手,默默走到她身边,等待指示。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非医疗站集体劳动的情况下,单独同行。
山路崎岖,有些地方只能容一人通过。沈清澜走在前面,步伐稳健,药箱在她身侧轻轻晃动。陆寒霆跟在后面一步之遥的位置,沉默地注意着脚下的路,也注意着她的背影。
他看着她熟练地拨开垂下的藤蔓,绕过湿滑的青苔,乌黑的发髻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山风带来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与他周身沾染的木屑气息混合在一起,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交谈。只有脚步声,呼吸声,和山林间的鸟鸣。
快到杨阿婆家时,有一段被雨水冲垮的陡坡,泥土松散,很难下脚。沈清澜停下脚步,微微蹙眉,正思考着如何安全通过。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无声地伸到了她的面前。
“扶着。”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清澜看着那只手,心跳漏了一拍。这只手,曾握着价值不菲的钢笔签署亿万合同,曾在她梦中带来压抑,也曾在她病中送来一碗热汤。她犹豫了一瞬,理性告诉她应该拒绝,但眼前的实际情况……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小臂上。隔着粗糙的工装布料,她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瞬间的绷紧,以及那下面蕴含的、坚实的力量。
他稳稳地托着她,一步步,小心而有力地将她带下了那段陡坡。他的动作极其克制,没有丝毫逾矩,仿佛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
“谢谢。”踏上平地,她立刻收回了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手臂的温度和力量感。
“……不客气。”他同样迅速地收回了手,目光转向别处,耳根却似乎有些不易察觉的泛红。
杨阿婆的家低矮而昏暗。见到沈清澜,老人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有了光彩,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的病痛。沈清澜耐心地听着,为她测量了血压、心率,检查了关节,又调整了药方。
陆寒霆没有进屋,就沉默地站在门外屋檐下,像一尊忠诚的守卫。但他并非无所事事,他注意到阿婆水缸里的水不多了,便默默拿起角落的水桶,去不远处的小溪边打满了水缸。又看到柴火所剩无几,便顺手将堆在院角的木柴劈好,整齐地码放在灶台边。
他做这些的时候,动作熟练而自然,仿佛本就是这山里的一份子。
沈清澜在屋里为阿婆做着检查,眼角的余光却能瞥见门外那个忙碌的高大身影。看着他默默做着这些最朴素的杂活,看着他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后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涌动。
他还是那个陆寒霆吗?
那个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陆寒霆?
回去的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气氛不再像来时那般全然沉默。
沈清澜会偶尔指着一株路边的草药,告诉他名字和功效,他会认真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个简短却切中要害的问题,显示出他超乎寻常的理解力。
他们甚至就杨阿婆的情况,简单交流了几句。他提出的关于如何利用本地材料,为阿婆制作一个简易的、带扶手的坐浴椅的想法,让沈清澜都有些惊讶其巧思与实用性。
这一次,他没有隐藏得太完美。在某些瞬间,当他沉浸在对某个具体问题的思考时,身上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那种属于决策者的、冷静而精准的气质。
沈清澜默默地看着,心中了然,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感到被冒犯或警惕。
一起走访独居老人。
他们一前一后,行走在秋日的山路上。
物理的距离似乎没有改变。
但某种无形的东西,正在这共同的步履间,在这沉默的守护与偶尔交汇的眼神中,
悄然发生着变化。
山风拂过,吹动她的衣角,也吹动了他额前垂落的碎发。
两个来自不同世界、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灵魂,
在这一刻,因为这共同的目标,因为这山间的阳光与路途,
仿佛暂时找到了一种……笨拙而脆弱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