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的天际线改变轮廓,让科技的浪潮颠覆旧的行业,让一些曾经炙手可热的名字淡出公众的视野,也让一些新的传奇诞生。
陆氏集团在这五年里,版图扩张得更加庞大,触角伸向了更前沿的领域。它依旧是一座巍峨的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部分令人敬畏,而水下的根基,深不可测。陆寒霆的名字,依然与权势、冷酷、精准联系在一起,是财经版图上无法忽视的坐标。
只是,他出现在公开场合的频率更低了些,身上的寒气也更重了些。那是一种经过岁月淬炼、沉淀到骨子里的冷寂,并非刻意营造,而是从内而外散发的、与热闹人间的隔膜。
又是一个春天。
静澜苑的书房,格局未变,只是窗外的那株老香樟,年轮又添了五圈,枝叶愈发蓊郁。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晕。
陆寒霆坐在书桌后,正在翻阅一份文件。周鸣肃立在一旁,简洁地汇报着几项核心业务的进展。
汇报完毕,周鸣合上文件夹,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迟疑了片刻,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轻薄的信封,轻轻放在书桌上,推向陆寒霆。
“陆总,这是……第六人民医院和基层医疗援助基金那边,刚刚送来的年度报告摘要。还有……几张照片。”
陆寒霆翻阅文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信封上,没有立刻去碰。阳光照在他依旧俊朗却更显深刻的侧脸上,那上面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种经年的沉寂。
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伸手拿起信封,动作缓慢地打开。
里面是几页打印纸,罗列着上一年度捐赠资金的使用明细:引进了多少台偏远地区急需的便携式超声设备,培训了多少名乡村医生,为多少经济困难的患者减免了急救费用……数据翔实,成果斐然。
在这些报告下面,是几张彩色打印的照片。
一张照片上,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一个看起来条件简陋的乡镇卫生所前,调试着崭新的设备,脸上带着专注而充满希望的笑容。
另一张,是一群孩子正在接受免费的健康筛查,其中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正好奇地抓着听诊器,眼神清澈明亮。
最后一张,是在第六医院急诊科的门口,晨曦微露,一群刚刚结束夜班的医护人员,虽然面带疲惫,却互相支撑着,对着镜头比着鼓励的手势,身后是刚刚苏醒的城市。
没有喧哗,没有歌功颂德,只有这些无声的、具体而微的瞬间。这些由他提供的、沾染着过往鲜血与泪水的金钱,正在另一个维度,在她曾经奋战过的领域,悄无声息地开花结果,延续着某种她未竟的理想。
陆寒霆的目光在那几张照片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书房里异常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周鸣屏住呼吸,他看着老板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在那张急诊科医护的照片上,缓缓拂过,仿佛能透过打印的纸张,感受到那上面并不存在的温度。
没有泪水,没有叹息。
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被明确解读为“悲伤”或“慰藉”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像是透过这些鲜活的画面,看到了时光另一端,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清亮、步履匆匆的身影。那片在他心底盘踞了五年的、冻裂的荒原之上,仿佛有一阵极其微弱的、带着药水与阳光气息的暖风,轻轻吹过,未能融化坚冰,却让那无尽的荒凉,有了一瞬间不易察觉的震颤。
最终,他将照片和报告小心地放回信封,重新推回到周鸣面前。
“继续。”他开口,声音是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异样。
周鸣立刻领会,拿起信封:“是,陆总。相关款项会按计划持续注入。”
陆寒霆微微颔首,目光重新回到了之前翻阅的文件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周鸣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内,重归寂静。
陆寒霆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阳光移动着,将他的身影在地板上拉得更长。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春日的天空湛蓝如洗,云朵舒卷,那株老香樟的新叶嫩绿得晃眼。
五年了。
时间并未愈合所有伤口,它只是将那些最尖锐的疼痛,磨成了一种持久的、沉甸甸的存在,如同身体里多出的器官,与你共生。
他依然活在那座玻璃城墙的废墟里,只是,他开始学会,在废墟的缝隙中,辨认出偶尔照进来的一线微光。
那光,来自一个以“L.”为名、永远沉默的基金会,来自几张记录着陌生人笑容的照片,来自内心深处,那个永不褪色、也永不重来的身影。
他拿起笔,在文件的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
笔迹依旧锐利,坚定。
故事早已结束。
而生活,以一种带着永恒缺憾的方式,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