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的寒风与彻骨的明悟,并未让陆寒霆获得解脱,反而像一种迟来的刑罚,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反复凌迟。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驱车回到静澜苑的,只记得那一路,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
别墅依旧空旷、冰冷,甚至比沈清澜离开前更甚。因为那时,至少还有一个可以追逐、可以试图挽回的对象,还有一个存在于那里的、活生生的“问题”。而现在,问题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由他自己亲手造成的“结果”,和一个无处遁形的、丑陋的他自己。
他瘫坐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玄关处感应灯的光线昏黄地笼罩着他,却照不亮他眼底的半分黑暗。沈清澜那句“替身”,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他脑海里来回拉扯,带来持续而沉闷的剧痛。
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搜寻记忆中任何可以证明他并非全然将沈清澜视作影子的证据。
他想起她站在手术台前冷静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在学术会议上侃侃而谈时散发的光芒,想起她偶尔因为一个医学难题攻克时,眼中迸发的、纯粹而明亮的喜悦……
这些瞬间,是独特的,是属于沈清澜自己的。
可是,紧接着,另一个更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你看重这些,欣赏这些,难道不也是因为这些“优秀”的特质,恰好符合你陆寒霆对“伴侣”的要求吗?一个能够与你并肩、不给你添麻烦、甚至能为你带来商业价值和社会声誉的“合格”妻子?这与她对苏蔓那纯粹、不掺杂质的少年爱恋,本质上有何不同?不都是一种基于自身需求的“筛选”和“投射”吗?
甚至,他之所以会“欣赏”她的这些独特,是否也隐隐建立在“她竟然在像苏蔓之外,还有这些额外优点”的……庆幸之上?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他找不到任何纯粹的理由。
他对沈清澜的一切情感,似乎都混杂着算计、比较、以及那该死的、源于另一个女人的“相似性”的投射。
他口口声声说着“责任”和“愧疚”,却用最残忍的方式,践踏了一个真正陪伴在他身边的女人的尊严和感情。
他一直以为自己活在苏蔓留下的遗憾里。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他其实是活在自己构建的、自私而虚伪的幻觉里。他用对苏蔓的“深情”和“责任”来装饰自己,掩盖他内心深处无法真正去爱、去尊重一个独立个体的无能与卑劣。
“砰!”
一声闷响,是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冰冷的大理石茶几上。骨节处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痛,皮肤破裂,渗出血迹。但这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及心口那万分之一。
他以为沈清澜的心死,是在一次次失望中慢慢积累的。
现在他才懂,心死,从来只需要一个瞬间。
一个看清真相、彻底绝望的瞬间。
就像他此刻。
在他终于看清自己那丑陋不堪的内心,看清自己是如何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作影子的瞬间,他对自己,对这段关系,也彻底……死心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挽回?
他还有什么脸面去祈求原谅?
他连自己都无法面对。
酒精无法麻痹这种清醒的痛苦,工作无法填补这种巨大的空洞。他像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焦躁、痛苦、自我厌弃,却找不到任何出口。
他猛地站起身,像疯了一样在空旷的别墅里来回踱步,然后冲进书房,将那个存放着苏蔓相册和沈清澜童年照片的柜子猛地拉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粗暴地扯了出来,扔在地上。
照片散落一地。
苏蔓明媚的笑脸,沈清澜童年那与苏蔓如出一辙的笑容……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最荒诞的讽刺剧,嘲笑着他的愚蠢和卑劣。
他看着那些照片,突然发出一阵嘶哑而绝望的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了沈清澜的决绝,也不是输给了命运的捉弄。
他是输给了……他自己。
那个傲慢、自私、眼盲心瞎的他自己。
心死,不过一瞬间。
而往后的漫长余生,他都将在这一刻铸成的、冰冷的废墟里,独自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