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的邀约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沈清澜心中漾开了持续而深远的涟漪。她并未立刻给出答复,那张黑色的名片被她锁在办公室抽屉的最深处,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她知道一旦打开,现下的生活将被彻底颠覆。
她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冷静来权衡。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给她这份安宁。
陆寒霆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变化。或许是那日在休息区她骤然冰冷的背影,或许是近来她近乎刻意的、将他彻底隔绝在世界之外的疏离,让他那被公事和苏蔓占据的心神里,终于分出了一丝不安的警惕。
这天晚上,他罕见地早早回到了静澜苑。
沈清澜正坐在客厅的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审阅“清澜健康”下一阶段的推广方案。柔和的落地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米白色羊绒衫,气质清冷,仿佛与这栋豪华却冰冷的宅邸格格不入。
陆寒霆站在玄关处,凝视了她几秒。这几日盘旋在心头的那种失控感,在看到她此刻沉静模样时,莫名地混合着那日惊鸿一瞥的侧影带来的悸动,发酵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脱下大衣,走过去,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沈清澜甚至没有抬头,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争吵更令人烦躁。
陆寒霆蹙起眉头,试图找一个话题打破沉寂,目光落在她纤长脖颈上一条极细的铂金项链上——那是他们结婚时,陆家老爷子送的礼物,她几乎从未戴过。
“这项链,”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很适合你。”
沈清澜敲击键盘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起眼,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陆总有事?”她连寒暄都省了。
陆寒霆被她这声“陆总”噎了一下,心头那股无名火隐隐窜起。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目光锐利地锁住她:“沈清澜,我们之间,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说话?”
“那陆总觉得,我们之间,该用什么语气?”沈清澜平静地反问,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嘲讽的弧度,“像你和苏小姐那样?抱歉,我学不来。”
又是苏蔓!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瞬间挑动了陆寒霆最敏感的神经。他想起照片里那个依赖他的少女,想起病床上她苍白的脸,再看着眼前这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女人,一种混合着愧疚、烦躁和被戳破心事的恼怒,让他口不择言:
“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提起她?沈清澜,你到底在不满什么?是因为我陪她的时间多了一些?还是因为……”他顿了顿,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她线条优美的侧脸上,那句盘桓在他心底许久的话,带着一种伤人的笃定,冲口而出:
“还是因为你发现,你某些地方,确实和她有几分相似,所以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沈清澜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原来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他那日的失神是因为什么。
他不仅知道,甚至还以此为依据,来揣度她的“不满”,她的“幻想”。
荒谬。
铺天盖地的荒谬感,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她缓缓合上笔记本电脑,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陆寒霆,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悲伤,只剩下一种近乎悲悯的、彻底的了悟。
“不切实际的幻想?”她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陆寒霆,你以为我是在嫉妒她?嫉妒那个活在你记忆里、需要你时时刻刻捧在手心里的影子?”
陆寒霆被她眼中的悲悯刺痛,猛地站起身:“难道不是吗?!”
“不是。”沈清澜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气氛却冰冷如数九寒天。
“我从未想过要成为她,也从未稀罕过你透过我去看她的眼神。”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要剖开他所有自欺欺人的伪装,“你珍藏她的照片,你记得她所有的喜好,你为她的一句不舒服抛下一切……这些,都与我无关。”
她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但是,陆寒霆,”她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决绝,“请你,也不要再把我,哪怕是万分之一,错认成她。”
“我们不一样。”
“她是需要你庇护的藤蔓,而我是能独自生长的树。”
“她活在你们的过去里,而我,只活在我的未来中。”
她微微昂起头,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依旧清晰柔和,却再也不会让他产生任何恍惚的联想。因为那双眼睛里的光芒,是苏蔓永远不会有的、经历过淬炼的、冷硬而独立的钢铁意志。
“所以,收起你可笑的揣测和自以为是。”
她看着他眼中翻涌的震惊、难堪和一丝慌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为他,也为自己,为这段从一开始就错了的关系,钉下了最后的棺钉:
“你听清楚了——”
“我,沈清澜,或许在某些无关紧要的瞬间,‘像’她。”
“但,‘像’她,是你对我最大的误解,也是对我人格最大的侮辱。”
“你记住,仅仅只是‘像’而已。”
“而且,仅此而已。”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是何等精彩的表情,转身,拿起沙发上的电脑,挺直了仿佛永远不会弯曲的脊背,一步一步,沉稳地走上了楼梯。
留下陆寒霆一个人,僵立在空旷冰冷的客厅里,耳边反复回荡着她最后那句,冰冷、清晰、带着彻底割席意味的话——
“你只是像她,仅此而已。”
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一直以来不愿深想的迷雾。
也像一盆冰水,将他心底那丝因侧影而产生的、连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悸动,彻底浇灭。
原来,她早已看得如此透彻。
原来,在她眼里,他那隐秘的对比和恍惚,竟是一种“侮辱”。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空虚和恐慌,在这一刻,攫住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