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练的这番话,一半是惋惜,一半是激赏。在他看来,身体素质是可以练的,但这种顶级的排球智商,是万里挑一的天赋,是可遇不可求的瑰宝。
他越看北川圭越是喜欢,那种捡到宝的兴奋感几乎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小伙子,别愣着啊,跟叔说实话,你是哪人?”教练的语气变得更加热切,仿佛生怕眼前这块璞玉飞走了,“你这种情况,身体底子不差,就是缺系统的、科学的力量和体能训练。这都不是问题!搁我们这儿,每天给你开小灶加练,不出三个月,保证给你把身体拉上来!”
老李也在一旁眉飞色舞地帮腔:“听见没,阿圭!教练都这么说了,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啊!”
教练没理会老李,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北川圭,抛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把你家里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得跟你父母好好沟通一下。只要他们同意,我这边立刻给你办手续,直接把你吸纳到队里来!”
“跟你父母沟通一下……”
这句话,让北川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是个日本人,只是来旅游的?
他几乎能想象到,一旦他说出口,眼前这位爱才如命的教练眼中所有的光芒,都会在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将是错愕、失望,以及一句无奈的“那太可惜了”。
然后呢?然后他会被客气地送出这个他魂牵梦萦的地方,和他灵魂的故土,再次划清界限。
不。
他不想走。
哪怕只是多待一天,多参加一次训练,多感受一分这里的空气,他都不想就这么离开。那颗属于华夏排球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理智。
看着北川圭半天不说话,只是低着头,脸色变幻不定,教练还以为他有什么家庭顾虑,放缓了语气:“怎么了?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吗?还是父母不支持你打球?没关系,都可以跟教练说,只要你是真心喜欢排球,真心想打出来,这些问题,我们都可以一起想办法解决。”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北川圭心中更加愧疚。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声音也因此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那个……教练,谢谢您。”他避开了对方的目光,声音很轻,“我……我家里人最近工作特别忙,可能……暂时联系不上。”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但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说辞了。
他紧接着补充道:“我能……我能先不办手续,就跟着队伍试训几天,感受一下气氛吗?如果……如果我真的能适应,我再想办法跟家里人说。”
说完,他紧张地看着教练,手心已经攥出了汗。
教练闻言,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打量着北川圭,似乎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假。一个热爱排球到这种程度的少年,会因为家人忙就联系不上?这听起来确实有些奇怪。
但看着少年那清澈眼神深处掩藏不住的渴望与恳切,他那颗爱才之心终究还是软化了。或许这孩子真有什么难言之隐。这样一块好料子,如果因为一点程序问题就错过了,他自己都会后悔一辈子。
“行!”教练一拍板,做出了决定,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那就破个例!你先跟着队伍试训几天!食宿都在基地,跟队员们一样。你先感受感受,也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说着,他主动伸出手,对北川圭说道:“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陈海,是这支青年队的总教练,你叫我陈教练就行。”
得到许可的瞬间,北川圭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但心里却被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所填满。他下意识地握住陈教练宽厚有力的手,那份来自陌生“同胞”的认可和善意,让他眼眶一热。
他成功了。
他为自己争取到了几天宝贵的时间。
“太好了!阿圭,你小子运气真好!”老李高兴地拍着他的后背。
北川圭松开手,对着陈海和老李,重重地鞠了一躬。
“谢谢陈教练!谢谢叔!”
只是,在他低下的头颅掩盖的表情下,喜悦迅速被一阵更强烈的愧疚感所淹没。
陈教练的坦诚和信任,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他的心里。这种欺骗,让他自己都感到不齿和煎熬。向一个真心欣赏自己、愿意给自己机会的教练撒谎,在这片他视为精神故土的地方,用谎言换取停留的资格……这简直是一种背叛。
可是……我真的不想走。
北川圭在心里痛苦地呐喊。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坦白,然后体面地离开。但情感和本能却死死地拽着他的脚,让他无法挪动分毫。
就两天……不,就三天!
他在心里对自己做出了一个承诺。
就让我在这里待三天!让我像从前一样,闻着这里的空气,踏着这里的地板,和真正的同胞一起打球。三天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会向陈教练坦白一切,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接受。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那份尖锐的负罪感稍稍缓解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