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人民礼堂里,人声鼎沸,灯火辉煌。全省小学生作文竞赛的颁奖仪式正在进行,空气里弥漫着骄傲、期待和暖气的闷热。苏晚月坐在靠前的嘉宾席,手心却一片冰凉。小宝的作文《我的将军爸爸》得了一等奖,马上就要上台领奖。她知道,这篇作文里写的,是那个沉默如山、却为小宝撑起一片天的陆行野,是那个并非血亲却恩重如山的父亲。
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洪亮而充满激情:“下面,有请一等奖获得者,陆念军同学上台领奖!”
聚光灯唰地打在观众席入口。穿着崭新蓝色校服的小宝,胸前戴着鲜艳的红领巾,小脸因激动和紧张而涨得通红。他深吸一口气,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下,迈开步子,走向那铺着红毯、装饰着鲜花的颁奖台。他的脚步有些僵硬,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属于这个年纪的荣光和对台上那个奖状的渴望。
苏晚月的心随着小宝的每一步而收紧。一种莫名的不安,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这不安并非空穴来风。周文斌最近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自从陆行野以铁腕手段暂时压制住他,并将小宝的身世公之于众后,那条毒蛇就仿佛蛰伏了起来。但苏晚月了解他,越是平静的水面下,越是藏着吃人的漩涡。她目光锐利地扫过会场,掠过一张张或羡慕或喜悦的脸,试图找出任何一丝不和谐的痕迹。
小宝终于踏上了颁奖台。台子是用厚重的木板和钢架临时搭建的,为了气势,还加高了一层,上面铺着红色的化纤地毯。颁奖的领导是一位笑容和蔼的教育局干部,他拿起那个系着红绸带的奖状,弯下腰,正准备递给小宝。
就在这一刻!
“咔嚓——!”
一声沉闷、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毫无预兆地从台子内部传来!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了苏晚月的耳膜上!
时间仿佛被瞬间拉长、扭曲。
苏晚月眼睁睁看着,小宝脚下那块看似坚实的地毯,猛地向下一陷!紧接着,支撑台面的厚重预制板,如同被抽掉了筋骨,发出一连串更密集、更可怕的断裂声!
“轰隆——!!!”
巨大的闷响取代了之前的细碎声音。尘土混合着木屑,如同小型爆炸般轰然腾起!整个颁奖台的前半部分,就在小宝站立的位置,毫无征兆地坍塌了下去!
红毯撕裂,鲜花散落,奖状飞起又落下,被翻滚的尘埃吞没。
“啊——!”
“台子塌了!”
“孩子!孩子掉下去了!”
台下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混杂成一片恐怖的音浪,刚才还秩序井然的会场顿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
苏晚月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声巨响和腾起的灰尘,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前世那个被紧紧封锁的、最血腥、最绝望的记忆魔盒!
**不是灰尘…是血…冰冷的血,弥漫在鼻腔…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周文斌那张扭曲狞笑的脸…身体被碾碎的剧痛…无边无际的黑暗…**
前世临死前被车轮碾过的恐怖感觉,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眼前发黑,四肢冰凉僵硬,动弹不得。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片翻滚的、吞噬了小宝的尘埃废墟。
“小宝——!!!”
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她被恐惧冻结的喉咙。那声音里带着前世今生的所有恐惧、绝望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猛地从座位弹起,撞开身边惊呆的人群,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废墟!高跟鞋崴了脚踝,她也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小宝!她的孩子!绝不能再失去一次!绝不能再经历一次那种刻骨铭心的失去!
她扑到坍塌的台子边缘。木板参差断裂的尖刺划破了她的手掌和膝盖,鲜血瞬间涌出,她却感觉不到疼痛。她徒手就去扒拉那些沉重的水泥预制板碎块和断裂的木梁。灰尘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和脸上的灰尘、手上的血混在一起。
“小宝!小宝你应妈妈一声!小宝!”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甲在粗糙的水泥面上折断,留下斑驳的血痕。前世的噩梦和眼前的惨状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逼疯。周围涌上来帮忙的人,嘈杂的呼喊,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这片废墟,和废墟下生死未卜的孩子。
就在苏晚月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如同劈开混乱的利剑,猛地冲到了废墟前!
是陆行野!
他不知道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到现场的。或许他本就就在附近,或许那父女间奇妙的心灵感应让他心悸不安。他军装的外套甚至没来得及扣好,脸上是苏晚月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惊怒、恐惧和绝对冰冷的骇人表情。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看苏晚月一眼,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瞬间锁定了废墟中几块交错叠加、形成一个小小三角空间的最大预制板下方——那里,隐约露出一角蓝色的布料!
“在这里!” 陆行野低吼一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他一把推开一个正在试图撬动旁边木板却不得法的年轻男老师,动作粗暴却精准。下一刻,这个平日里冷峻如山、仿佛永远理智克制的男人,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在场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猛地弯下腰,将宽阔的脊背抵住那块最沉重、足有数百斤的水泥预制板边缘,双脚死死蹬住地面,脖颈和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
“呃——啊!!!”
一声从喉咙深处迸发出的、蕴含着全部力量和意志的怒吼,震得周围的灰尘都仿佛一滞!
那块巨大的、需要机械才能移动的预制板,竟然在他的肩背和双臂的恐怖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被硬生生地抬起了一道缝隙!
缝隙下方,蜷缩着的小宝小小的身影露了出来!他满脸满身都是灰尘,额角有一道擦伤正在渗血,小脸煞白,眼睛紧闭,似乎被震晕了过去,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快!把孩子抱出来!” 陆行野保持着那个近乎非人的姿势,额头上的汗珠混着灰尘滚落,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命令。
旁边反应过来的工作人员和老师,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迅速将昏迷的小宝从那个生命三角区里拖了出来。
几乎在孩子被拖出的瞬间,陆行野力竭地松开了肩膀。
“轰!” 预制板重重地落回原处,激起更大的烟尘。
他踉跄了一步,用手撑住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军装后背已被汗水和灰尘浸透,肩膀处的衣料甚至出现了磨损的痕迹。但他没有停留一秒,立刻直起身,冲到被抱到安全地带的小宝身边。
他单膝跪地,颤抖着伸出手指,急切地去探小宝的鼻息,又轻轻翻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那双指挥过千军万马、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抖得厉害。直到确认孩子只是暂时昏迷,生命体征平稳,他紧绷到极致的面部线条,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也就在这时,他才仿佛终于注意到了旁边那个几乎崩溃的苏晚月。
苏晚月还维持着扒挖废墟的姿势,双手鲜血淋漓,浑身灰尘,脸上泪痕斑驳,眼神空洞而绝望,仿佛灵魂已经随着刚才那场坍塌被抽离了身体。
陆行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想要将她从那个可怕的梦魇中拉回来。
可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苏晚月手臂的刹那,苏晚月却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用一种混杂着极致恐惧和无法言说痛苦的眼神望着他,望着这片废墟,望着昏迷的小宝。
这不是简单的意外惊吓。陆行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属于前世血色的创伤。他的眉头死死拧紧,一股滔天的怒意和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眼底深处席卷而起。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刮刀,扫过一片狼藉的颁奖台,扫过那些断裂茬口并不自然的预制板,最后,定格在会场角落,一个正悄悄往后缩、试图溜走的、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身上。那男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类似相机的东西。
周文斌!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血腥气的烙印,狠狠烫在陆行野的脑海。这绝不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小宝,更是针对苏晚月的、处心积虑的谋杀!利用公共活动的漏洞,制造看似意外的事故,其心可诛!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现场更加混乱。
陆行野没有再试图靠近苏晚月,他知道她此刻需要空间。但他用身体挡在了她和儿子前面,如同最坚固的壁垒。他拿出军用挎包里的水壶,拧开,沉默地递给旁边一位女老师,示意她帮苏晚月清理一下手上的伤口。
然后,他转向匆匆赶来的礼堂负责人和安保人员,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封锁现场!所有人不得离开!”
“报警!这不是意外,是刑事案件!”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个鸭舌帽男人消失的方向,眼神深处,是即将掀起腥风血雨的、绝对冰冷的杀意。这场坍塌,砸落的不仅是预制板和灰尘,更是彻底点燃了他胸腔里那团复仇的烈焰。周文斌,你动了最不该动的逆鳞,就要准备好承受灭顶的代价。
而此刻,蜷缩在一旁,看着昏迷的小宝和浑身散发骇人气息的陆行野,苏晚月在巨大的后怕和旧日创伤的余波中,一个更深的恐惧悄然浮现:周文斌此举,真的仅仅是为了伤害小宝吗?还是……这坍塌的颁奖台,只是一个更大阴谋的序幕?陆行野这毫不掩饰的追查,会将他推向怎样更危险的境地?
灰尘尚未落定,新的风暴已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