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坡下的村落静得反常,只有村口那棵老槐树的枯枝在风里晃悠,发出“吱呀”的哀鸣。陈光庆刚把女孩的尸身安置在村西的破庙里,就听见村外传来马蹄声——比上次的马队更密,更沉,像是带着千斤的戾气,朝着村落碾压过来。
“陈叔,是清军!”石头从村头的土坯墙上跳下来,脸上沾着灰,声音发颤,“至少有三十人,还带着弓箭!”
陈光庆心里一紧,立刻让十三个娃躲进村民家的地窖,又嘱咐村长赶紧组织人手加固村口的栅栏。他自己则抄起墙角的锄头,刚要往村口跑,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村外的土路上快步走来——青布围裙系得紧实,鬓边的小雏菊被风吹得歪了,正是前几日赠他老驴的李秀莲。
“李嫂子?你怎么来了?”陈光庆愣住了。
李秀莲却没工夫解释,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就往村口拖:“别逞能,你们这点人,不够清军塞牙缝的!看我的!”
她力气大得惊人,陈光庆竟被她拽着踉跄了几步,刚想再说什么,就见清军马队已经到了村口,为首的将领勒住马,弯刀指向村落,声音粗哑:“里面的人听着,交出陈光庆和十三娃,否则踏平这村子!”
村民们躲在栅栏后,吓得大气不敢出。
陈光庆攥紧锄头,刚要上前,李秀莲却突然挣开他的手,叉着腰站到村口的土坡上,对着马队就开了腔:“哟,这不是清军的大老爷们吗?怎么?放着好好的营盘不守,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欺负老百姓?我看你们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
她声音又亮又脆,像敲锣似的,一下子把清军的气势压下去了半截。为首的将领愣了愣,显然没料到会突然跳出个女人,还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妇女,他皱着眉:“哪来的疯女人?给我滚开!”
“滚开?我凭什么滚开?”李秀莲往前跨了一步,腰杆挺得笔直,“这村子是我的地盘,你们想来撒野,先问问我李秀莲同不同意!我看你们这些当兵的,怕是连自家祖坟在哪都忘了,还敢来这儿耀武扬威!”
她这话一出口,清军士兵们面面相觑,连将领的脸都黑了。
李秀莲却越骂越起劲儿,手指着将领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你这当官的,我看你是脑子进水了!放着侵略者不打,专盯着我们这些老百姓和孩子,你对得起你娘生你吗?对得起你祖宗十八代吗?我要是你,早就找块豆腐撞死了,省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她骂得又狠又接地气,句句都戳在痛处。
清军里几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想笑,却被将领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将领气得脸色铁青,手里的马鞭攥得咯咯响,指着李秀莲:“你……你这泼妇!给我闭嘴!再骂一句,我就砍了你!”
“砍我?你有本事就来啊!”
李秀莲非但不怕,反而往前凑了凑,拍着胸脯喊,“我李秀莲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你砍头!倒是你,你敢说你没抢过老百姓的粮食?没欺负过村里的姑娘?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你今日要是敢动这村子一根手指头,将来必遭天谴!下辈子投胎做猪做狗,都没人要!”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仅清军士兵听得清清楚楚,连村里的村民都悄悄探出头来,看着李秀莲的身影,眼里满是敬佩。
陈光庆站在栅栏后,心里又惊又暖——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泼辣的寡妇,竟有如此大的勇气,为了他们,敢直面清军的刀锋。
将领被骂得气血上涌,扬起马鞭就要朝李秀莲抽去。
就在这时,李秀莲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嚎啕大哭起来:“哎呀,这日子没法过了!清军大老爷要杀我啊!我男人死得早,就剩我一个寡妇,还要被你们欺负,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她哭得声情并茂,眼泪鼻涕一起流,看起来凄惨又可怜。
清军士兵们都愣住了,手里的刀枪也放了下来——他们虽然是追兵,却也是普通人,看着一个寡妇哭得如此伤心,心里难免有些不忍。将领的马鞭僵在半空,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竟忘了下令进攻。
趁着清军愣神的功夫,村里的男人们已经悄悄加固好了栅栏,还在栅栏后架起了几架简陋的弓箭。
陈光庆则赶紧跑到地窖,告诉十三个娃们暂时安全了,又让村长准备几辆马车,打算等清军退去后,立刻带着孩子们离开。
李秀莲哭了一会儿,见清军还没动静,又抬起头,指着将领骂:“你倒是抽啊!怎么不抽了?我看你就是个软蛋,只会欺负老百姓,遇到真本事的人,就吓得不敢动了!”
将领再也忍不住,怒吼一声:“给我冲进去!”
可士兵们刚要动,李秀莲突然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敢进来,我就死在这儿!我死了,你们就是杀害寡妇的凶手,看你们怎么向上面交代!”
清军士兵们都停下了脚步,看着李秀莲脖子上的剪刀,又看了看将领,没人敢往前一步。
将领气得浑身发抖,却也知道,真要是逼死了一个寡妇,传出去对他不利,他咬着牙,狠狠瞪了李秀莲一眼:“好,好一个泼妇!我们走!”
说完,他勒转马头,带着马队悻悻地离开了。马蹄声渐渐远去,李秀莲才松了口气,扔掉剪刀,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陈光庆赶紧跑过去,扶起她:“嫂子,你没事吧?”
李秀莲摆了摆手,笑着说:“没事,就是骂得嗓子有点哑。”她看了看村里的方向,“快,他们肯定还会回来的,你们赶紧收拾东西,我帮你们盯着。”
陈光庆心里一阵感动,重重地点了点头。村民们也围了过来,给李秀莲递水递干粮,眼里满是感激。
十三个娃从地窖里出来,胖墩跑到李秀莲身边,递上一块刚烤好的锅巴:“李嫂子,你真厉害!”
李秀莲摸了摸胖墩的头,笑着说:“傻孩子,只要你们好好的,嫂子就不怕。”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村落里。陈光庆带着孩子们收拾好行囊,牵着老驴,准备出发。
李秀莲站在村口,看着他们的身影,大声喊道:“光庆兄弟,路上小心!要是遇到难处,就往南走,我在那边给你们留了记号!”
陈光庆回过头,朝她挥了挥手,眼眶有些湿润。他知道,这次能躲过清军的追击,全靠李秀莲的骂阵。这个泼辣又善良的寡妇,用她自己的方式,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
老驴的蹄子踩在土路上,发出“哒哒”的声响。十三个娃跟在后面,小声议论着刚才的场景,眼里满是敬佩。陈光庆背着十三口铁锅,走在最前,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定。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险,但只要有像李秀莲这样的人在,有孩子们的陪伴,就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