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广州白云机场时,周远透过舷窗看到了久违的朝阳。三个月的巴基斯坦杜达矿业项目危机处理让他精疲力尽,但此刻他的心情却异常平静。机舱门打开的瞬间,南方特有的湿热空气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祖国的气息全部吸入肺中。
周工,辛苦了。前来接机的助理小王接过他的行李,部里通知您明天上午九点参加虎门大桥项目启动会。
周远脚步一顿:这么快?我还以为至少能休息两天。
情况紧急。小王压低声音,听说这是国家计划重点项目,上面点名要您负责技术部分。
周远点点头,没再多言。作为中国交通建设集团最年轻的桥梁总工程师,他早已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任务。三十二岁的他,已经在国内外完成了七个大型桥梁项目,包括去年通车的长江二桥。但虎门大桥不同——这将是中国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大型悬索桥。
回到公司安排的临时住所,周远冲了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疲惫。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晒得黝黑的脸庞和眼角新添的细纹,不禁想起在巴基斯坦边境的日日夜夜。印巴冲突导致杜达矿业的运输通道被切断,他带领团队在炮火中设计并建造了一座临时钢桥,保障了矿产运输,也为中国企业在海外赢得了声誉。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老周,听说你回来了?电话那头是林涛,他大学同学,现在在广东省交通设计院工作。
刚落地。你消息倒是灵通。
能不通吗?明天就要在虎门大桥项目上见面了。林涛的声音透着兴奋,这次咱们终于能一起干票大的!
周远笑了笑:你参与设计?
主设之一。老周,这次不一样,悬索桥啊!咱们国家从来没建过这么大的悬索桥,主跨888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周远平静地说,但心跳却不自觉地加快了。作为桥梁工程师,能参与这样一个开创性的项目,无疑是职业生涯的巅峰。
挂断电话后,周远打开电脑,调出虎门大桥的初步资料。主跨888米,双向六车道,连接珠江口东西两岸,建成后将成为中国第一、世界第十五的大跨径悬索桥。他翻阅着有限的技术参数,眉头渐渐皱起——珠江口台风频繁,地质条件复杂,而国内在悬索桥建设领域几乎是一片空白。
第二天一早,周远提前半小时到达会议室。会场已经布置完毕,墙上挂满了虎门大桥的效果图和初步设计方案。他走近细看,发现主塔设计采用了中国传统门楼元素,既雄伟又富有文化特色。
周工,久仰大名。
周远转身,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子向他伸出手。对方身材魁梧,手掌厚实有力,一看就是常年在工地摸爬滚打的人。
张建国,虎门大桥项目总指挥。男子自我介绍道,你在巴基斯坦的事迹我都听说了,干得漂亮。
张总好,只是尽了本分。周远谦虚地说。
这次不一样。张建国的表情严肃起来,虎门大桥不仅是一项工程,更是国家形象。1997年香港回归前必须通车,工期紧,任务重,技术上更是从零开始。部里点名要你负责技术攻关,压力不小啊。
周远正色道:我会全力以赴。
参会人员陆续到齐,会议正式开始。张建国首先传达了国务院和交通部对虎门大桥项目的指示精神,强调了项目在国家路网布局中的战略地位。随后,设计院代表林涛汇报了初步设计方案。
最大的挑战在于悬索桥的施工工艺。林涛指着幻灯片上的主缆示意图说,国内没有成熟经验,国外技术封锁,我们必须自主研发主缆架设、索夹安装等关键技术。
周远认真记录着每一个技术难点,脑海中已经开始构思解决方案。轮到他发言时,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前。
我认为除了施工工艺,我们面临三大核心挑战。周远的声音沉稳有力,一是珠江口台风频繁,大桥抗风稳定性必须万无一失;二是航道繁忙,主跨施工不能影响通航;三是地质条件复杂,东西两岸锚碇基础设计尤为关键。
会场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盯着这个年轻的总工程师。
我建议成立三个技术攻关小组,分别针对抗风、通航和基础问题。周远继续说道,同时,我们需要立即着手进行风洞试验和地质详勘,数据越详细,我们犯错的可能性就越小。
会议结束后,周远被正式任命为虎门大桥项目技术总负责人。当天下午,他就带着团队前往桥位现场勘测。
珠江口风大浪急,周远站在临时搭建的勘测平台上,感受着脚下汹涌的波涛。对岸的东莞隐约可见,中间是宽阔的江面,未来这里将飞架起一座钢铁巨龙。
周工,潮位数据拿到了。年轻的技术员陈明递上一叠资料,珠江口潮差最大能达到三米,对我们的水下施工影响很大。
周远接过资料,快速浏览着:通知海洋局,我们需要过去五年的台风路径和风速数据。另外,联系地质队,明天开始东西两岸的地质钻探。
接下来的两周,周远几乎住在了工地上。白天他带领团队勘测地形、收集数据;晚上则研究国外悬索桥案例,常常工作到凌晨。团队成员从最初的怀疑逐渐转为敬佩——这位年轻的总工不仅理论知识扎实,实践经验也异常丰富,更重要的是,他对每一个技术细节都一丝不苟。
一个月后,初步勘测结果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东岸地质条件比预期复杂得多,存在大量溶洞和软弱夹层;而台风季节的最大风速达到了惊人的45米\/秒,远超设计预期。
项目组紧急会议上,争论异常激烈。
必须修改设计方案!一位老专家拍着桌子说,这样的风速下,传统悬索桥结构风险太大!
但工期已经确定,重新设计至少需要三个月!施工方代表反驳道。
周远静静听着各方意见,突然开口:我们不必推倒重来,但必须进行结构优化。他走到白板前,画出一个新的主梁截面,采用流线型箱梁设计,可以显着降低风阻。同时,在主缆上增加抗风索,提高整体稳定性。
这需要大量计算和试验验证。林涛皱眉道。
那就立刻开始。周远斩钉截铁地说,陈明,你负责组建计算小组;林涛,联系风洞实验室,我们需要在一周内拿到初步结果。
散会后,林涛拉住周远:老周,你太激进了。这种创新设计万一失败,责任谁来承担?
周远看着老同学担忧的眼神,轻声道:如果我们只敢走别人走过的路,就永远无法真正超越。虎门大桥必须成为中国桥梁技术的里程碑,而不是外国设计的复制品。
当晚,周远在临时办公室工作到深夜。当他揉着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时,发现陈明还坐在电脑前。
怎么还不休息?周远走过去问道。
陈明抬起头,眼睛发亮:周工,我查了日本明石海峡大桥的资料,他们采用了一种新型主缆防护系统,或许能解决我们的腐蚀问题。
周远凑近屏幕,两人热烈讨论起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年轻人眼中的热情,周远仿佛看到了刚入行时的自己——对桥梁技术充满无限憧憬和执着。
第二天清晨,周远接到张建国的电话,要求立即前往指挥部。推开门,他发现除了张总,还有几位部里的领导。
周远同志,根据最新指示,虎门大桥必须在1997年5月1日前通车,迎接香港回归。一位领导严肃地说,这意味着工期提前了两个月。
周远心头一紧:领导,目前技术难题还没有完全解决,提前工期风险很大。
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领导语气坚决,国家需要这座桥向世界展示中国改革开放的成果和工程技术实力。
走出指挥部,周远站在珠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压力如潮水般涌来,但他知道,作为工程师,既要勇于创新,也要敢于担当。他掏出笔记本,开始重新规划时间表和关键技术节点。
周工!陈明气喘吁吁地跑来,风洞实验室回话了,他们可以优先安排我们的试验,但要求我们提供更精确的模型参数。
周远点点头:召集全体技术组成员,一小时后开会。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所有技术风险,制定加速方案。
在接下来的会议上,周远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将设计与施工并行推进,边优化边建设;同时采用预制拼装技术缩短关键工序时间。
这不符合常规工程管理流程。施工经理提出异议。
非常时期,非常方法。周远坚定地说,我会对技术方案负全责。
会议结束后,周远独自来到江边。夕阳西下,江水泛着金色的光芒。他想象着不久后这里将崛起的大桥,想象着车辆川流不息的景象。所有的压力、疲惫在那一刻都化作了动力——他要让世界看到中国工程师的智慧和勇气。
夜深了,周远办公室的灯依然亮着。桌上摊开的是最新修改的主梁设计图,旁边放着已经凉透的盒饭。他揉了揉太阳穴,拿起电话拨通了林涛的号码。
老林,我需要你的帮助。周远的声音有些沙哑,关于主缆架设,我有个新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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