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反射着惨淡的天光,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杀意和难民们绝望的哀鸣。默夫张开双臂,如同螳臂当车,孤零零地站在车队与饿殍之间,成为了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亲兵头目的脸因暴怒而扭曲,他手中的剑尖微微颤抖,指向默夫,厉声咆哮:“默夫!你找死!立刻给我滚开!否则老子现在就剁了你喂这些饿死鬼!”他身后的几名亲兵也同时踏前一步,刀剑寒光闪闪,只等头目一声令下。
另一边,疤脸护卫首领的眼神则更加冰冷和审慎。他并未立刻发作,而是用那双毒蛇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默夫,又扫过那些虽然虚弱却数量庞大的难民,最后目光落在那辆被指着的、装有口粮的辅车上。他的手稳稳按在刀柄上,计算着强行冲杀过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和可能引发的混乱。对于他而言,确保“货物”绝对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不必要的纠缠和流血,能免则免——除非威胁到核心利益。
难民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吓住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渴望那近在咫尺的食物,但护卫们明晃晃的刀剑和凶狠的气势又让他们不敢上前,只能跪在地上,发出更加凄惶无助的哭求,一些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声音尖锐刺耳。
大牛和黑娃脸色惨白如纸,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们看着默夫那并不宽阔、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又看看周围虎视眈眈的护卫,手心里的汗把武器都浸湿了。他们想冲上去和默夫站在一起,却又被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默夫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奇迹般地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直接看向那疤脸护卫首领——他直觉判断,这个沉默寡言的首领,才是真正能做主的人:
“大人!”他省略了所有敬语,时间不容许他再迂回,“杀了他们,容易!但血溅起来,惨叫传出去,会不会引来附近可能存在的秦军游骑?或者……其他同样饿红了眼、听见动静的流民团伙?我们这点人,经得起几次折腾?”
他的话像冰冷的锥子,精准地刺中了疤脸首领最敏感的神经。首领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默夫趁热打铁,语速加快,指向那辆辅车:“那车上不过是我们这些人几天的口粮!分量有限!分给他们,每人或许只得一口,吊着命,他们就没力气、也没理由死缠着我们!我们立刻就能脱身!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粮食,值得赌上被拖延、甚至暴露行踪的风险吗?”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狠厉:“若因这点小事耽搁,真引来了大队人马,导致‘正事’出了差池……这责任,二位大人,谁担待得起?!刘将军和朱房、胡武二位大人,问起缘由,我们又该如何回答?说是为了省下这点自己吃的口粮,结果因小失大?!”
这番话,半是分析利害,半是赤裸裸的威胁!直接把“耽误正事”的帽子扣了下来,点明了如果因为吝啬这点口粮而导致护送失败,后果绝非他们两个头目能承担得起的!
亲兵头目闻言,脸色变了变,嚣张气焰不由得矮了三分。他当然知道箱子里是什么,更知道任务失败的后果。
疤脸首领的目光更加阴沉了。他死死盯着默夫,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心虚或算计。但默夫此刻的眼神,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冷静混合的奇异光芒。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三息沉默。
难民们的哭声都下意识地低了下去,惊恐地看着这几个决定着他们生死的大人物。
终于,疤脸首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仿佛砂纸摩擦的冷哼。他缓缓抬起手,对着身后那些已经准备冲杀的护卫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下压手势。
护卫们愣了一下,但还是依令缓缓收回了即将劈出的刀剑,只是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
亲兵头目见状,虽然不甘,但也只能悻悻然地收剑入鞘,恶狠狠地瞪了默夫一眼,低骂道:“妈的!就你屁话多!”
默夫心中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微微一松,但丝毫不敢大意。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妥协。
疤脸首领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冰冷,没有任何情绪:“一炷香。只动那辆辅车上的。敢碰其他东西,格杀勿论。耽误时间,你也死。”
“是!”默夫立刻应道,不敢有丝毫犹豫。
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难民们,用尽全力吼道:“都听见了吗?!只有那辆车上的吃食!排队!谁敢乱抢,军法处置!拿到吃的立刻让开道路!”
难民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带着哭音的骚动!他们挣扎着爬起来,眼中燃烧着对食物最原始的渴望,拼命地想向前挤,却又畏惧着护卫们的刀剑,一时间混乱不堪。
“大牛!黑娃!过来帮忙!”默夫喊上自己那两个还在发愣的手下,冲到那辆辅车旁,手忙脚乱地解开覆盖的油布。
车上堆着一些杂七杂八的行军物资,以及五六袋看起来还算饱满的粟米袋,还有一些干硬的饼子和肉脯。
“快!拆开袋子!分!用手捧!快!”默夫率先扯开一个粟米袋,抓起一把带着糠皮的粟米,塞给第一个冲到车前的、抱着婴儿的妇人。
那妇人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捧着绝世珍宝一样,死死攥住那把粟米,连滚爬爬地退到一边,迫不及待地就往自己和孩子的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也舍不得吐出来。
大牛和黑娃也反应过来,赶紧有样学样,拆开袋子,抓起粮食分发给涌上来的难民。
场面瞬间变得极度混乱而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秩序。难民们如同潮水般涌向辅车,伸出无数双枯瘦肮脏的手。默夫三人拼命地将粮食捧出去,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沾到一点。粟米洒落一地,立刻有人扑倒在地,疯狂地捡拾着,连泥土一起塞进嘴里。
哭喊声、哀求声、吞咽声、呛咳声……混杂在一起。
护卫们围成一圈,刀剑虽未出鞘,但眼神冰冷如霜,死死盯着每一个难民的动作,只要有人稍微靠近其他车辆或者试图多拿,立刻就是一脚踹过去或用刀鞘狠狠砸下。
亲兵头目和疤脸首领骑在马上,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切,如同在看一场肮脏的闹剧。时间一点点流逝,那柱意念中的香仿佛燃烧得格外快。
默夫机械地分发着食物,看着那一张张因为得到一点点粮食而短暂焕发出生机、却又因为争夺和匮乏而迅速扭曲的脸,心中没有任何施舍的喜悦,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荒谬。
这点东西,对于车队那沉重的财富而言,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却需要他几乎赌上性命,才能换来这片刻的“慈悲”。
终于,辅车上那点可怜的口粮被抢夺一空,连袋子都被撕扯成了碎片。大多数难民或多或少都拿到了一点塞牙缝的东西,虽然远不足以果腹,但那最原始的饥饿冲动得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缓解,疯狂的情绪稍稍平复。
他们看着那些依旧虎视眈眈的护卫,看着那明显更加重要的、被严密守护的其他车辆,最终还是求生的本能占据了上风。人群开始缓缓地、依依不舍地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道路通了。
“走!快走!”亲兵头目如释重负,立刻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沾染上晦气。
车队再次动了起来,速度比之前更快,几乎是仓皇地碾过洒满粟米和脚印的地面,冲向前方的荒野。
默夫最后看了一眼那些重新蜷缩在路边、舔舐着手指和掌心、眼神重新变得麻木空洞的难民,转身,快步跟上了车队。
没有人感谢他。那些难民或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突然有了点吃的。护卫们看他的眼神,则更加冰冷和充满敌意。
一场无声的对峙,暂时以这种极其微妙的、屈辱的方式结束了。
但他知道,裂痕已经彻底撕开。
风暴,并未结束,只是被暂时压抑了。
而他自己,在这支队伍里的处境,变得更加危险。
他的右手,再次无声地握紧了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