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霸道浓郁的肉香，像一种来自生命最深处的、对蛋白质和能量的原始渴望，强行将他的灵魂从无尽的混沌中拽了出来。
眼皮像粘着胶水，每一次颤动都撕扯着神经。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刚睡醒的迷茫，视野聚焦的瞬间，大脑就接收到了海量冲突的信息。
“no!”
一句嘶哑的英文脱口而出，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
他猛地弓起背，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却发现肌肉像一滩烂泥，完全不受控制。一股陌生的、令人恐慌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不对劲。
作为常年保持高强度体能训练的物理学家，他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这种彻底的脱力，是肌肉纤维和神经连接双双罢工的状态。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分析眼前的景象。
视网膜成像正常，没有白光后遗症。
环境……不是实验室。
塌了一半的土墙，长满青苔的石阶，篝火……原始得像某个落后星球的土着部落。
空气中，除了烤肉的香味，还有泥土和腐殖质的气息。
然后，他看见了那两个女人。
一个抱着他，白衣胜雪，美得不似凡人，她的身体柔软而温热，却让他感觉像被一条蟒蛇缠住，浑身发冷。
另一个跪在不远处，银甲红裙，英姿飒爽，同样是超越人类基因极限的容貌。她手里正举着一块……烤肉。
一切认知都在崩塌。
“这是哪？地府？还是某种……爆炸后的濒死幻觉？”
他的思维，还卡在实验室被白光吞没的最后一帧。
抱着他的那只手臂，在那一瞬间绷紧到极致，连带着苏清影的整个身体都僵直了。
他醒了。
却带着另一个世界的记忆。
她脸上没有流露分毫，计划早已在心中推演了亿万遍。她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他冰冷的脸颊，用一种轻柔到足以催眠任何人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安抚。
“你醒了，顾一凡。”
“你从山上摔下来，撞到了头，忘了很多事。别怕，这里是我们的家。”
她必须抢在所有混乱的记忆彻底融合前，将“顾一凡”这个身份锚点，用最温柔的方式，死死钉进他空白的意识里。
“顾一凡？”
林凡重复着这个名字，极致的陌生感让他头痛欲裂。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炸开。
是身穿白大褂、在粒子对撞机前演算数据的“林凡”。
是手持长剑、于尸山血海中悟道的“林凡”。
是高坐云端、俯瞰众生、被称为“帝君”的……还是“林凡”！
记忆的碎片像无数把尖刀，胡乱地切割着他的认知。
但无论哪个画面，哪个身份，都指向同一个名字！
“不对！”
他低吼出声，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被属于“林凡”的精光与煞气填满！
“我是林凡！”
这一声怒吼，仿佛是迷失在无尽黑暗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灯塔，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这束光，拒绝任何其他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
“帝君！”
一个带着无尽心疼与狂热崇敬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凤九端着那块烤得滋滋冒油的焦黄兽肉，快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将烤肉举到他的面前，那双曾燃烧着烈火的凤眸，此刻却溢满了水汽。
“您终于醒了。先吃点东西，恢复体力。”
帝君？
顾一凡，林凡，帝君！
三个截然不同，却又都清晰指向他自己的身份，像三柄巨锤，在他的魂海中疯狂对撞，搅得天翻地覆！
“帝君？！”
林凡感觉自己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他猛地转头，甩开苏清影的脸，用一种混杂着警惕和狂怒的姿态，死死瞪着那个抱着自己的女人。
“一场戏吗？！你们到底是谁？！”
他的情绪彻底失控，属于地球顶尖科学家的那份唯物主义世界观，在眼前这魔幻的一幕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实验室爆炸了！我的同事呢！张教授呢？李博士他们在哪？！”
他嘶吼着，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支撑如此激烈的情绪爆发，引发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整张脸都涨得通红。
“咳……咳咳……说啊！”
苏清影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因为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而痛苦，看着他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一群她闻所未闻的陌生人的名字。
他记得那些人。
却唯独，忘了她。
忘了那个在第一世，为他种下情咒，又为他挡下天谴的苏清影。
忘了那个在第二世，被他逆向献祭，却依旧在魂海深处保留着他一丝真灵的苏清影。
她为他背负了一切。
她为他献祭了所有。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在撕心裂肺地，寻找一群与她毫不相干的凡人。
那一瞬间，一种比神魂被撕裂还要痛苦万倍的酸楚，一种淹没整个天地的、彻骨的孤独，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
她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想告诉他一切。
但她不能。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将那足以让大帝道心当场崩溃的无尽痛楚，死死地、一个字节一个字节地压回魂海的最深处，封存起来。
然后，她对着凤九，投去一道不容置喙的指令。
“凤九。”
她的嗓音很平，平得像一片冻结了万古的冰湖。
“他现在叫顾一凡，是我的丈夫。”
“没有帝君。”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是地基，绝不容许任何偏差。
凤九跪在地上的身体，狠狠一震。
她看着林凡那张因迷茫和愤怒而扭曲的俊脸，又看到了苏清影那平静面具下，深藏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尽悲伤。
忠诚是什么？
是遵从AI的指令，将他视为“宿主”和“最高资产”？
还是……
她瞬间懂了。
她懂了这位“主母”的计划，更懂了这份计划背后，那令人心碎的、不求回报的献祭。
她想要的，是一个会因为她笨手笨脚而无奈摇头，会因为她受了委屈就霸道地为她出头的“人”。
而不是那个冰冷的，视她为“核心资产”的系统。
忠诚，在这一刻有了全新的定义。
不是服从，是守护。
她立刻改口，将手中那块香气四溢的烤肉，又往林凡嘴边递了递，努力放软了姿态，用一种她从未尝试过的、近乎哄劝的口吻，笨拙地开口。
“……公子，主母说得对，你伤得太重，记岔了。先吃东西，吃了才有力气。”
“公子”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别扭得让她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可林凡的反应，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停止了咳嗽和嘶吼，那剧烈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复。
他没去看那块肉，而是抬起头，用一种全新的、冰冷到极点的眼神，重新审视着苏清影。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迷茫。
那是属于科学家的，解剖般的审视。
“好。”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异常冷静。
“我接受‘失忆’这个设定。”
他靠在苏清影的怀里，不再挣扎，仿佛彻底接受了现实。
“但是，”他话锋一转，那审视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你的剧本漏洞太多了。第一，你说这里是家，可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对我，比对一个陌生人还要疏远。第二，这个‘丫鬟’，”他瞥了一眼凤九，“她看我的眼神，是狂热的崇拜，不是对一个普通‘公子’该有的。第三……”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凤九手中那块烤肉上。
“这块肉的肌理纤维，是我从未见过的结构。它的能量密度，远超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生物。”
他重新看向苏清影，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理性与疯狂交织的光芒。
“所以，别把我当傻子。”
“现在，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这里是哪里？而我，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