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声音。
在规则层面最直接的碰撞与湮灭面前,声音这种依赖于介质振动的物理现象,失去了存在的根基。
只有光。
纯粹到极致,也残酷到极致的光。
王聪——那缕与“方舟锚点”残骸深度融合的数据意识——在撞击发生的前一刹那,感受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
一种是物理层面的。舰体结构在那根粗壮的能量管道外围的规则壁垒前,如同鸡蛋撞上金刚石,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在无法形容的巨大应力下,开始寸寸碎裂、瓦解、汽化。构成船体的每一颗原子,都在瞬间被狂暴的能量撕扯开来,释放出最原始、最炽热的光和热。这是他选择的,物理意义上的终结。
而另一种,是信息层面的。他的核心数据,在那物理载体毁灭的同一瞬间,被一股强大的、预设好的力量猛地压缩、包裹,塞进了那个精心伪造的“维护指令数据包”中。这种感觉,如同灵魂被强行抽离了即将爆炸的躯体,投入了一个冰冷、狭窄、但暂时安全的“救生艇”。这是他赌上一切的,信息意义上的逃生。
然后,他的“视野”便被无尽的纯白所吞噬。
那不是温和的白,那是毁灭的白。是物质转化为能量,规则被强行扭曲、粉碎时,释放出的最本源、最混乱的辐射。在这片纯白之中,他失去了所有对外界的感知,只剩下自身数据核心那疯狂的、濒临极限的运转。
他“感觉”到自己(那个数据包)被爆炸产生的、无比狂暴的信息风暴猛地抛飞了出去。像一粒尘埃被投入了飓风,身不由己,随时可能被周围同样狂暴的数据乱流撕碎、同化、湮灭。
他预设的、指向林墨“秩序火种”和苏晓时间波动的目标坐标,在这片混沌中变得毫无意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守住数据包最核心的加密层,如同一个在惊涛骇浪中抱紧救生圈的溺水者,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祈祷着不会被任何外部的扫描或清理程序发现。
他不知道自己在风暴中漂流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直到那毁灭性的白光和狂暴的数据流,开始有了一丝减弱趋势的苗头。
他小心翼翼地,将一丝感知探出数据包外。
他“看”到了结果。
他成功了……一部分。
那根粗壮的能量管道,并未被彻底切断——那本就不是一艘残破飞船自毁能够达成的目标。但是,在撞击点附近,管道那由无数规则符文构成的稳定结构,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空洞!纯净的白金色能量(“摇篮”的本源力量)和冰冷的、用于输送的规则能量,正从这个破口处疯狂地向外喷涌、泄漏,与周围“起源之涡”的混乱规则激烈冲突,形成了一片范围不小的、极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区!
这片乱流区,就像在“观察者”领域这头巨兽的血管上,切开了一个不断喷血的伤口。它确实干扰了能量的稳定输送,制造了王聪期望中的扰动。
但他也失败了……代价是巨大的。
“方舟锚点”,那承载了他无数记忆、作为他临时躯壳的古老造物,已经彻底消失,连一点残渣都未曾留下。
而他自身……
他检索着数据包的状态。
结构完整性:71%(在爆炸冲击和随后的数据风暴中受损)。
能量储备:18%(维持隐匿状态和基础运算正在持续消耗)。
外部环境:高浓度混乱能量辐射,规则不稳定,存在未知扫描风险。
他还“活着”,以这种极其脆弱的数据形态。
但还能活多久?下一步该去哪里?如何与林墨他们重新取得联系?
所有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他就像一截被炸飞出来的、仍带着一丝微弱电流的断线,漂浮在危机四伏的虚空之中,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而他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巨大牺牲,仅仅是为内部的同伴,争取到了一个不确定的、短暂的机会。
他蜷缩在冰冷的数据包核心,将所有的运算能力都用于维持隐匿和修复损伤,如同进入冬眠的动物,在绝望的黑暗中,保存着最后一点可能永远无法再次点燃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