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健林在云城港被捕的消息,像一颗投入静湖的深水炸弹,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已暗流汹涌。
林浩没有立刻返回集团,而是和郑组长一起,在纪委的临时办案点对叶健林进行了初步讯问。叶健林显然没料到抓捕来得如此之快,最初的顽抗在确凿的录音、转账记录以及周明、张磊的证词面前,迅速土崩瓦解。他像一只被抽去骨节的软体动物,瘫在椅子上,汗出如浆。
“……是,吴德良拿了一百万。那三百万,他授意钟帆走特批流程,绕开终审……p-7区的数据,他知道有问题,他说……‘历史遗留问题,只要不出事,就是没问题’……”叶健林的声音嘶哑,断断续续地交代着,“他和我爸是老交情,早年在地产项目上就……这次古巷的分包,也是他暗示我,去找钟帆操作……”
记录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偶尔抬眼,眼神也无波无澜,唯有笔尖滑动的声响证明着动作,郑组长却气场凛冽,目光锐利如刀,刺破叶健林试图含糊其辞的侥幸。林浩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并无多少扳倒对手的快意,反而沉甸甸的。吴德良的陷落,意味着城投集团高层将迎来一场更剧烈的地震,也印证了这个利益链条的盘根错节。
讯问间隙,郑组长走到外间,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对跟出来的林浩低声道:“口供有了,物证也齐了。是时候了。”
林浩点头:“集团那边,王董应该已经收到风声了。”
“嗯,我已经跟他通过气。他那边压力也不小,吴德良在省里也不是全无根脚。”郑组长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深邃,“一会儿你跟我一起回去,这场戏,需要你在场。”
当林浩和郑组长的车一前一后驶入城投集团大院时,明显感觉到气氛的异样。平日里略显嘈杂的办公楼,此刻安静得落针可闻。员工们步履匆匆,眼神交汇时带着难以言说的紧张和探究。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他们径直走向吴德良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郑组长没有敲门,直接推开。
吴德良正站在窗边,背对着门口,望着楼下。他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听到开门声,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惊慌,甚至还能维持着一种近乎平静的假象,只是那眼底深处无法掩饰的血丝,和微微抽动的嘴角,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看了一眼郑组长,目光最终落在林浩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怨恨,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穷途末路的自嘲。
“郑组长,林浩同志,”吴德良的声音有些干涩,但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这么兴师动众,有何指教?”
郑组长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亮出了《谈话通知书》,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吴德良同志,根据现有证据显示,你涉嫌在城南古巷等项目中存在严重违纪违法问题。根据相关规定,现决定对你进行立案审查调查。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说清楚相关问题。”
“立案审查调查……”吴德良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脸上的肌肉终于控制不住地抽搐了几下。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郑组长,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吴德良在城投工作这么多年,自问兢兢业业,从未……”
“叶健林已经到案了。”林浩平静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吴德良最后的侥幸,“云城港,他没走成。还有你爱人名下那家咨询公司,收取盛安建设两百二十万‘服务费’的记录,需要现在看看吗?”
吴德良的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扶住了窗沿才稳住身形。他死死地盯着林浩,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大势已去的灰败。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走吧。”郑组长侧身,让开通道。
两名身着便装但神情肃穆的纪检干部上前,一左一右站在吴德良身旁。
吴德良没有再反抗,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间象征着权力和地位的办公室,目光扫过宽大的办公桌、皮质座椅、墙上的集团发展规划图……然后,他迈开了脚步,步伐略显沉重,却异常顺从地跟着纪检干部向外走去。
走廊里空无一人,显然是提前做了清场。但无数道目光,正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办公室的门玻璃,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曾经的集团总经理,权势赫赫的“吴总”,此刻正被纪律的铁拳带走。每一步,都在寂静的走廊里踏出回响,敲打在每一个窥见者的心上。
林浩和郑组长跟在后面。看着吴德良略显佝偻的背影,林浩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就是权力斗争的残酷,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在楼梯转角,吴德良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目光越过纪检干部,直直地看向林浩。
“林浩,”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苍凉,“你以为扳倒我和钟帆,就万事大吉了?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今天是我,明天……未必不会是你。”
林浩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吴总,水浑,就更要看清底线。我林浩行得正,坐得直,只问对错,不计利害。”
吴德良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不再说话,转身继续下楼。
集团大楼门口,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吴德良被护送上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城投集团,也驶离了吴德良经营多年的权力舞台。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集团,并通过各种渠道,迅速扩散到云城市的政商两界。一场远比钟帆落马时更剧烈的震荡,开始了。
林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暗涌。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恢复常态的车流人流,内心却无法平静。
吴德良最后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
“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他知道,吴德良并非虚言。叶健林海外关系的余毒未清,钟帆案可能牵扯的更高层级的人员尚未完全浮出水面,集团内部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也需要时间和手腕去梳理整顿。王治邦董事长在此事中的态度和接下来的动作,也耐人寻味。更重要的是,古巷项目必须在一片废墟上重新、真正地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