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曦冲进屋内后，脚步才堪堪停下。她喘着粗气，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第一时间就落在了甄宓身上。看到甄宓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她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但看到甄宓眼底的担忧和委屈，她的心又立刻揪了起来，疼得密密麻麻。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张氏，对上甄夫人那双满是怒意和审视的眼睛，曹子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张氏的眼神太过锐利，那眼神里，有失望，有愤怒，有鄙夷，还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让曹子曦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阵压迫感，原本就有些发颤的双腿，此刻更是抖得厉害。
她下意识地将怀里的锦盒抱得更紧了，锦盒上的紫檀木纹理硌着她的手臂，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对着张氏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恭敬，也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紧张：“子曦……见过甄伯母。”
张氏没有应声，只是冷冷地打量着她。她看着曹子曦一身风尘仆仆的劲装，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和慌乱，眼底的怒意更甚。在她看来，曹子曦这般模样，简直就是不成体统，更让她无法容忍的是，就是这个女人，拐骗了自己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做出了如此有违礼教、伤风败俗的事情。
“哼，”张氏终于冷哼一声，语气冰冷刺骨，像是寒冬里的寒风，刮得人皮肤生疼，“曹小姐倒是好大的架子，，这般破门而入，看来是没把我这把老骨头放在眼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威严，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曹子曦的心上。
曹子曦的头垂得更低了，双手紧紧抱着锦盒，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知道自己此举确实失礼，但她实在太过急切，一心只想快点见到甄宓，一时之间竟忘了礼数。
“伯母恕罪，”曹子曦诚恳地道歉，“子曦得知消息，心中急切，只想尽快见到宓儿，一时失了礼数，还望老夫人莫要见怪。”
“想见宓儿？”，张氏挑眉，语气里满是讥讽，“曹小姐倒是对我的女儿上心得很。只是不知道，曹小姐是以什么身份，如此急切地想见我的女儿？是朋友？是故交？还是……”，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里的鄙夷毫不掩饰，“是那个伤风败俗、毁人名节的奸夫？”
“奸夫”二字，如同两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刺进了曹子曦的心里，也刺进了甄宓的心里。
曹子曦猛地抬起头，想要反驳，却被甄宓抢先开了口。
“母亲！”甄宓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还有几分哀求，“您别说了！子曦不是您说的那样，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她无关，您要怪就怪我吧！”
她说着，站起身来，挡在曹子曦面前，护着她，眼神坚定地看着张氏，“是我心悦子曦，是我主动靠近她，与她无关，您不要为难她”
“你给我住口！”，张氏厉声喝道，声音里满是失望和愤怒，“宓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你竟然敢顶撞母亲？你忘了你是甄家的女儿，忘了什么是礼教纲常了吗？”
曹子曦耳畔回荡着张氏尖锐的斥责，那字字句句如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她向来不是易怒之人，张氏骂她不知礼数、骂她伤风败俗，她都能默默承受，毕竟此事确实是自己先坏了规矩，贸然闯入甄宓的生活。可甄宓何其无辜？却要被亲生母亲如此苛责，还要背负这般污名。那份藏在心底的愤怒如同被点燃的火星，瞬间燎原，让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曹子曦下意识地伸出手，将挡在她身前的甄宓轻轻拉到自己身后。她的动作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为甄宓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隔绝所有的风雨与指责。做完这一切，她缓缓抬起头，不再是之前那般垂首敛目、满心惶恐的模样，而是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张氏。
那双原本带着些许慌乱的眼眸，此刻澄澈而锐利，像是淬了寒的刀锋，却又藏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不再颤抖，反而带着一种异常的沉稳与坚定：“甄伯母，此事从头到尾皆因我而起，与宓儿毫无干系。您有任何不满，有任何怒火，都请冲我来，切莫再为难于她”
张氏显然没料到曹子曦竟敢如此顶撞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张氏积压的怒火更甚，竟被气笑了出来，她连着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里的冰冷几乎要凝结成霜：“好，好得很！曹小姐果然胆识过人，连我甄府的规矩都敢公然违背，如今还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就在这时，张氏瞥见被曹子曦护在身后的甄宓又要开口，似乎还想替曹子曦辩解、护着她，心中的不耐瞬间达到了顶点。她猛地提高了音量，对着门外厉声道：“李嬷嬷！快进来，把小姐给我带下去！”
“娘亲！”甄宓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满是慌张与哀求。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曹子曦的衣袖，语气急切地说道：“您不要为难子曦”
曹子曦感受到身后甄宓的颤抖，以及那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冰凉手指，心中一软，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对甄宓的心疼。
她缓缓转过身，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甄宓的手。甄宓的手冰凉，还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吓坏了。曹子曦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试图传递给她些许温暖与力量。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柔地拂过甄宓的脸颊，拭去她眼角悄然滑落的泪珠。那泪珠冰凉，落在她的指尖，却像是烫在了她的心上。
曹子曦对着甄宓露出一个温和而坚定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黑暗中的微光，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轻声说道：“宓儿，听话，你先下去休息”
甄宓望着曹子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笃定与温柔，让她慌乱的心渐渐安定了些许。可她依旧满心不舍，眼神紧紧黏在曹子曦身上，不愿离去。曹子曦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相信我，好吗？”
看着曹子曦如此坚定的模样，甄宓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让母亲更加愤怒，为难曹子曦。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松开了抓着曹子曦衣袖的手。李嬷嬷见状便上前，轻轻扶住了甄宓的胳膊。甄宓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曹子曦，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直到被李嬷嬷搀扶着走出房门，那道眷恋的目光才彻底消失。
屋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只剩下张氏与曹子曦二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张氏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曹子曦，那眼神里依旧带着未消的怒意与审视，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透一般。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冰冷：“曹小姐……”
然而，张氏的话还未说完，只听“噗通”一声闷响，曹子曦竟直直地跪了下去。那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格外突兀，震得人耳膜发颤。张氏显然没料到她会有这般举动，瞳孔微微一缩，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惊愕之色，随即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不屑：“你这是干什么？想用苦肉计来博取我的同情吗？我张氏活了这么大年纪，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可不吃你这一套！”
曹子曦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讥讽一般，膝盖触地的疼痛让她更加清醒，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她微微低下头，然后猛地抬起，对着张氏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咚”的一声，额头与冰冷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清脆而沉闷的声响，听得人心中一紧。
“甄伯母，”曹子曦的声音带着一丝磕撞后的沙哑，却异常真挚，字字句句都饱含着她的深情与决心，“我对宓儿的感情绝无半分虚假，绝非一时兴起。为了她，我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只求伯母能够成全我们！”
话音落下，她再次低下头，又是一个重重的响头。“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她磕得无比用力，每一次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的赤诚与决心通过这一次次的叩拜传递给张氏。额头与地面反复撞击，很快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温热的血液顺着额头滑落，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也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痕迹。
张氏站在原地，看着曹子曦这般不要命的模样，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趋炎附势的，见过虚情假意的，却从未见过有人为了一份不被世俗认可的感情，做到如此地步。那一声声沉闷的叩拜，像是敲在她的心上，让她原本冰冷坚硬的心，竟不由自主地松动了几分。
当看到曹子曦额头的血迹越来越多，脸色也因为疼痛和失血而变得愈发苍白，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时，张氏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她眉头紧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沉声道：“行了，别磕了！”
听到张氏的话，曹子曦这才停下了动作。她微微抬起头，额头上的血迹已经顺着脸颊滑落，狼狈不堪，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她喘着粗气，脸颊因为疼痛而微微抽搐，却依旧固执地望着张氏，等待着她的答复。
张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她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语气也缓和了些许：“你这般执拗，我且问你，给我一个让我能同意你们在一起的理由。”
曹子曦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由得一喜，暗道：终于步入正题了。她知道，张氏肯问出这句话，就说明自己的坚持并非毫无作用，至少她愿意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曹子曦缓缓挺直了僵硬的身体，尽管膝盖传来阵阵刺痛，额头的伤口也在灼烧般地疼，可她的眼神却愈发坚定，语气沉稳地反问道：“甄伯母，若抛开性别不谈，您觉得世间女子嫁人，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张氏闻言，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她沉吟片刻，语气平静地说道：“女子嫁人，无非三样东西。一为庇护，寻得一良人，能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安稳；二为子嗣，延续香火，老有所依；三为家族，联姻互助，让家族得以绵延兴盛”
这答案在曹子曦的意料之中，她点了点头，眼神愈发坚定地说道：“伯母说得极是。这三样之中，除了子嗣一项我无法满足宓儿之外，其余两项，子曦定能竭尽全力，为宓儿一一实现，甚至做得更好”
张氏一听，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不住笑了出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讥讽：“都可满足？曹小姐，你这话的口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曹子曦并未在意她的讥讽，只是缓缓抬起双手，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锦盒小心翼翼地献了出来，递到张氏面前，语气诚恳地说道：“伯母请看，这些是我名下所有的产业，如今已全部转为宓儿的名下。有这些产业在，足以保宓儿余生衣食无忧，无需为生计发愁，这便是我能给她的庇护”
张氏将信将疑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紫檀木质地的锦盒。锦盒入手沉重，表面的紫檀木纹理细腻清晰。她轻轻打开锦盒，当看到里面的东西时，瞳孔骤然放大，脸上的讥讽之色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震惊。
锦盒之中，整齐地叠放着厚厚一沓文书，全都是地契、房契和商铺的转让契约。每一份文书上都盖着鲜红的印章，字迹工整清晰，转让人一栏写着曹子曦的名字，而受让人一栏，赫然是甄宓二字。张氏随手拿起一份地契翻看，只见上面记载的良田面积竟有上百亩。
她怎么也没想到，曹子曦小小年纪，手中竟然拥有如此丰厚的产业。更让她震惊的是，曹子曦竟然愿意将这些全部都转到甄宓的名下，这份手笔，这份诚意，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张氏拿着锦盒的手微微颤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曹子曦看着张氏震惊的模样，并未停下话语，继续说道：“甄氏一族向来文风鼎盛，多出文人墨客，却很少涉足军事领域。可如今正值乱世，时局动荡不安，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像甄氏这样的世家大族，往往更容易成为被觊觎的目标。一步踏错，便是满盘皆输，家族倾覆也只在旦夕之间。这其中的艰难与凶险，想必伯母比我更有体会”
张氏闻言，缓缓合上锦盒，脸上的震惊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凝重。她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你说得没错，这些年，甄氏确实如履薄冰”
曹子曦语气坚定地说道，“我观察甄肃多日，发现他虽年纪尚幼，却聪慧过人，且有勇有谋，是个可塑之才。日后，我会重点培养甄肃，让他成长起来，成为连我父亲都无法忽视的力量”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张氏，继续说道：“等到甄肃真正立足之后，即便我与宓儿的关系将来被世人知晓，引发非议，有甄肃在，也足以保宓儿性命无虞，更能护甄氏一族不受牵连，这便是我能为宓儿、为甄氏家族所做的”
张氏听到这里，心中的感受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了。她看着眼前这个额头渗血、却眼神坚定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为了一个人，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不仅倾尽自己的所有家产，还为对方的家族谋划得如此长远，这份深情与诚意，实在太过动人。
她忽然想起昨晚女儿在她面前哭泣时说的话，曹子曦是用生命在守护她，当时她只当是女儿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胡言乱语。
可此刻，亲眼看到曹子曦的所作所为，亲耳听到她的谋划，张氏才深深意识到，女儿说的都是真的。这个少女，是真的把甄宓放在了心尖上，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张氏沉默了许久，心中的天平不断摇摆。她既无法接受女儿做出如此有违礼教的事情，可又被曹子曦的赤诚与决心深深打动。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只能干巴巴地说道：“你起来吧”
曹子曦闻言，心中一喜，连忙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来。长时间的跪拜让她的双腿早已麻木不堪，刚一站起来，便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张氏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关切，连忙说道：“小心些！”
曹子曦稳住身形，轻轻揉了揉发麻的膝盖，对着张氏躬身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地说道：“多谢伯母关心”
张氏看着她额头上的血迹，以及她苍白却依旧坚定的脸庞，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说道：“我承认，我能看出你对宓儿的真心，也相信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承诺并非空谈。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选择的这条路，有多难走？且不说世俗的眼光，家族的压力，就说你的母亲，丁夫人。你觉得她若是得知了你我之间的事情，会怎么样？她只有你一个亲生女儿，你忍心让她伤心难过吗？”
“母亲……”听到这两个字，曹子曦的心猛地咯噔一下，脸上的坚定之色瞬间黯淡了几分。这确实是她一直以来最担心的事情。她可以不顾世俗的非议，可以顶住甄氏家族的压力，却唯独无法面对母亲的目光。
她沉默了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苦涩与无奈：“伯母，这个问题，我确实无法给你一个完美的答案。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幸福安康，能够走一条平坦顺遂的路，一生无忧。可我与宓儿的感情，注定让我无法让母亲如愿”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张氏，语气带着一丝反问，也带着一丝释然：“就像现在，伯母得知了我与宓儿的事情，如今作何选择？”
张氏被她问得一愣，陷入了沉思。是啊，从得知消息时的暴怒，到刚才看到曹子曦的所作所为后的动容，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她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一直以来坚守的礼教纲常，在这份真挚而炽热的感情面前，似乎也开始动摇。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希望女儿能够幸福的母亲。
张氏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妥协：“我确实无法阻止你们，可让我立刻接受这件事，也实在为难。如今，我也只能听之任之，走一步看一步了”
曹子曦听到这话，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跪了下去，对着张氏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语气激动得有些哽咽：“多谢伯母成全！子曦定不会辜负您的信任，更不会辜负宓儿！”
张氏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必谢我，我并没有真正成全你们，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严肃，语气也带着十足的威严与警告：“曹子曦，我今日可以不反对你们，但你必须记住你今天说过的每一句话，许下的每一个承诺。我会一直关注着你，关注着宓儿的生活。一旦让我察觉到你有半分食言，没有做到你今天所说的一切，哪怕我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面对张氏如此严厉的警告，曹子曦并未有丝毫的害怕。她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迎上张氏的视线，语气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伯母放心，我曹子曦对天发誓，此生定不会辜负宓儿，定会护她一世安稳，守她一生幸福！若有违背，甘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决心，在寂静的屋内久久回荡，也深深烙印在了张氏的心中。张氏看着她眼中的坚定，终究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心中明白，这件事，算是暂时有了一个结果，而未来的路，还需要她们自己一步步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