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降。
太初之门如同一片在粘稠墨海中缓慢下沉的羽毛,沿着那修正后的坐标矢量,滑入万象坟场那由无数古老文明尸骸与规则淤积物堆叠而成的、真正的“深水区”。这里连混沌都显得“厚重”和“古老”,狂暴的乱流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凝滞的规则“淤泥”所取代,仿佛时间与冲突本身在这里沉淀了太久,已经失去了喧嚣的力气,只剩下无言的、冰冷的重量。
周围的“景色”也截然不同。不再有绚烂而致命的规则涡旋或色彩斑斓的概念污染云团,取而代之的是巨大、沉默、轮廓模糊的 “阴影”。那些是超巨型造物或规则结构的残骸,其规模远超想象,有些像断裂的世界脊柱,有些像冷却的恒星熔炉内核,还有些纯粹是无法理解的几何暗影,静静地悬浮在这片死寂的深暗之中。它们散发出一种强烈的 “领域感”,即便早已失去活性,其残留的规则力场依然互相挤压、制衡,形成了一片片相对“平静”但充满无形“规则压强”的复杂力网。
这就是所谓的“古老规则冲突平衡点”?不是力量的抵消,而是无数种强大力量在漫长岁月中互相倾轧、磨损、最终陷入某种僵持不下的 “规则尸僵” 状态。如同无数头巨兽同归于尽后,它们的尸体互相堆叠、支撑,形成了一个暂时稳定的、却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尸山结构”。
林溪操控着太初之门,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这些巨大阴影的缝隙之间。她必须时刻调整门的规则频率,以适应不同残骸领域力场的细微差别,避免触发任何可能尚存的防御反射或结构性的连锁崩塌。这需要极致的精细控制,对目前能量见底、结构脆弱的太初之门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消耗。
修正后的坐标指向这片“尸山”的中心区域。根据“求知者”数据与“畸变泡沫”现象逆向解析出的线索,那里可能存在一个由多种极端规则力场在漫长对抗中,意外形成的、能够暂时“屏蔽”或“混淆”高层次规则扫描的 “天然干涉场”。对于急需时间休整和规避追捕的林溪来说,那里是理想的临时避风港。
就在她谨慎前行,并开始尝试捕捉周围环境中那些相对“惰性”但储量庞大的古老规则淤积能量,用于缓慢补充太初之门核心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外部的攻击,也不是秩序监察者的追兵。
而是来自这片“平衡点”阴影的 “内部”。
当她经过一块形状如同被撕裂的蜂巢、表面布满六边形孔洞的暗银色巨型残骸时,那些孔洞深处,突然亮起了无数点极其微弱、却带着明确 “观察” 与 “分析” 意味的幽绿色光点!
紧接着,一股冰冷、机械、不带任何情感,却与她之前接触过的“织网者”或“秩序监察者”都截然不同的 “信息触须”,从那些孔洞中悄然探出,如同无数细小的、散发幽光的海葵触手,开始“舔舐”和“采样”太初之门经过时留下的、极其微弱的规则辐射!
这不是攻击,更像是一种 “环境监测系统” 或 “自动样本采集机制” 的被动反应!
而且,这种反应模式,与构筑者烙印知识库中,关于某些 “自动化古战场遗迹清理与回收单元” 的描述,有几分模糊的相似!
难道这块残骸,或者说这片“尸山”本身,并不是完全死寂的?还存在某种古老的、自动化或半自动化的“维护”或“清理”系统在运转?这些系统可能是某个古老文明遗留下来的,甚至可能是构筑者自己设置的?
林溪立刻停止移动,将太初之门的规则辐射收敛到极限,同时启动“薪火相传”协议中刚刚优化过的 “规则特征模拟与伪装” 模块,尝试模拟出周围那些纯粹“死物”残骸的规则频谱。
幽绿色的光点闪烁频率加快,信息触须的采样行为变得有些“困惑”,它们在太初之门附近徘徊、对比,似乎无法将这个新出现的“规则体”完美归类到已知的“残骸”或“威胁”数据库中。
趁着对方“犹豫”的间隙,林溪迅速扫描这块蜂巢状残骸的结构。她发现,那些孔洞深处似乎连接着一个相对完整的内部通道网络,而残骸本身散发的规则特征,虽然古老,却隐隐指向构筑者技术某个非常早期、甚至有些“粗糙”的分支。
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这会不会是构筑者早期设立在坟场的、用于研究和清理古战场遗迹的 “前哨站” 或 “研究站” 的残骸?甚至可能与“起源之镜”指引的那个“观察者前哨站”有某种关联?毕竟,坐标指向这片区域。
如果是这样,那么残骸内部,可能还保留着有价值的信息、设备,或者……通往更深处的路径?
风险在于,激活或闯入一个未知的、可能仍有自动化防御系统的古老设施,无异于闯入另一个“自噬之环”。但机遇同样诱人——如果能找到关于构筑者在此地活动的更直接证据,甚至找到尚能运转的设施或数据库,对她修复自身、理解坟场、乃至最终找到“观察者前哨站”都可能有巨大帮助。
就在她权衡之际,那蜂巢残骸的信息触须似乎完成了初步分析。它们并未发动攻击,而是缓缓缩回了孔洞,幽绿色的光点也逐一熄灭,残骸重新恢复了死寂的伪装。
但林溪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极其隐秘的、指向残骸内部某个特定位置的 “标记” 或 “记录” 波动,被留存了下来,仿佛系统将这个无法归类的“异常访客”记录在案,并标记了其最后出现的大致方位。
这算是一个“临时通行许可”?还是“重点观察对象”的标签?
无论如何,对方没有表现出即时敌意,这给了她进一步探查的勇气。
她决定冒险靠近,尝试与这个疑似构筑者早期设施的残骸,进行更深入的“非侵入式”接触。
她操控太初之门,如同一条谨慎的鱼,缓缓游向蜂巢残骸表面一个相对较大、边缘较为规则的孔洞。接近时,她再次模拟出构筑者烙印的气息,并以一种古老、简朴的构筑者早期通讯协议格式,发送了一段极其基础的 “身份询问与无害声明” 编码。
孔洞边缘的幽绿色光点再次微弱亮起,但这次没有伸出触须。残骸内部传来一阵极其低沉、仿佛生锈齿轮转动的规则摩擦声。片刻后,一段同样古老、断续、且明显缺乏“智能”的自动回复信息传来:
“…检测到…低权限…构筑者谱系信号…”
“…单位状态:严重损毁…主要功能模块离线…能源:临界…”
“…自动防御协议:休眠…样本采集协议:最低功耗运行…”
“…数据库访问:部分可读…物理通道:部分区域结构稳定…警告:存在未明生物质污染及逻辑诅咒残留…”
“…来访者…建议…保持距离…或…提供能源援助以激活…基础引导协议…”
信息简单直接,透露出几个关键点:这确实是一个构筑者早期设施(“低权限谱系”),损毁严重但部分功能(如数据库、内部通道)可能仍可用,存在内部污染和诅咒(意料之中),而且它明确提出了“能源援助”的请求!
能源!这正是林溪自己也极度缺乏的!但反过来想,如果能用自己有限的、经过“薪火相传”协议优化的能量,激活这个设施的“基础引导协议”,或许就能安全地获取其内部数据库的访问权,甚至找到地图、历史记录或……能量补给点?
这是一个危险的交易。将自己的宝贵能量分给一个未知的、内部还有污染的古董设施,万一它被激活后反水,或者内部的污染被引动,后果不堪设想。
但林溪看着眼前这沉默的、布满孔洞的巨型残骸,又感知着意识深处那亟待修复的“求知者”方舟和濒临停转的太初之门核心。
她需要信息,需要线索,需要任何可能的转机。
而“提供能源以激活引导协议”,听起来像是一个古老设施在绝境中,对所有可能“同源”访客发出的、最后的、程序化的求助与交换。
她决定,进行一次极小的、可控的“投资”。
“同意进行有限能源援助。请求开放一个最低功率的能量接收接口,并先行传输可公开的设施结构图与安全区域标示。”
“警告:我方能源亦极度有限,且处于被追捕状态。任何异常或敌对行为将导致援助立即终止。”
她谨慎地回复,并将太初之门内刚刚汇集起来的一小股精纯能量,连同自己的条件,一起封装发送过去。
蜂巢残骸表面的某个孔洞边缘,亮起一圈稳定的淡蓝色光环。一股微弱的吸力传来,林溪控制着那股能量,缓缓注入其中。
片刻后,残骸内部传来一阵稍显“活跃”的嗡鸣。一段更加清晰、包含简单结构图和几个被标记为“相对安全\/可访问”区域坐标的信息流,传入了太初之门。
同时,那个淡蓝色光环旁,一个仅容微小物体通过的 “临时气闸” 在规则层面短暂形成,隐约露出其后黑暗、深邃的通道。
“基础引导协议已激活。能源接收…确认。临时访问权限授予。警告:内部环境危险,遵循指引,勿入标记区域。设施最终控制权及核心数据库访问,需更高权限或完成特定修复任务。”
冰冷但守序的机械声再次响起。
交易达成。门,打开了一条缝。
林溪凝视着那幽深的入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无边的、由无数阴影构成的坟场深暗。
短暂的喘息之后,是更深一层的、主动踏入未知古墓的探险。
她调整太初之门的姿态,如同一枚谨慎的探针,缓缓驶向那个散发着淡蓝光晕的临时入口。
坟场的阴影在身后合拢。
而前方的黑暗里,埋葬着或许能点亮前路的……古老余烬,与尚未消散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