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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滨,甘霖普降三日不绝。焦裂的土地贪婪吮吸着天赐,枯死的禾苗根部钻出嫩绿新芽,灾民们跪在泥泞中,对着苍天叩首,泪水和着雨水淌下。周念尘(天赐)凌空立于云层之上,默然注视着下方焕发生机的大地,眉心那道淡金色的火焰纹路随着他心绪平复而渐趋柔和。体内那粒因黄泉酿而生的醉丹,经过此番以慈悲心引导神力布雨,躁动之意竟真的消减不少,虽未化去,却似被镀上一层温润光泽,不再轻易引动杀念。

九公主(云氏)坐在一旁由云气凝聚的亭台中,指尖轻抚过九霄琴的琴弦,却未发出声响。她脸色较之前更为苍白,几次以琴音引导雨势精准落于旱地,对她本就残缺的神魂和凡人之躯皆是巨大负担。最后一缕雨丝落下时,她以袖掩口,轻轻咳了几声,袖口内侧染上点点嫣红,旋即被她以微不可察的法力抹去痕迹。

“娘,您没事吧?”周念尘瞬间移至亭中,关切地扶住母亲手臂。他如今神力通玄,对气息波动敏感至极,虽未亲眼见到血迹,却清晰感知到母亲气息的微弱震荡。

“无妨,只是有些疲累。”九公主抬眼望向儿子,眼中带着欣慰,“念尘,你做得很好。布雨救民,而非一味惩戒,这份克制,比为娘预想的还要好。”她顿了顿,望向东南方向,“东海之事暂了,敖广虽受惩处,但四海龙族关系盘根错节,后续风波恐难平息。我们……”

她话音未落,天际忽然飘来一阵奇异的甜香,并非花香果香,倒像是陈年佳酿混合着某种旖旎暖昧的气息。紧接着,片片粉红色的桃花瓣毫无征兆地漫天洒落,花瓣之中,还夹杂着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莹莹微光的红线!

这些红线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某种玄妙的法则之力,它们飘飘荡荡,无视空间距离,朝着三界每一个角落落去。

周念尘眉头微蹙,伸手捻住一根飘到眼前的红线。那红线触手温润,竟隐隐传来一阵心悸之感,仿佛另一端连接着某种宿命。他体内神力自然流转,欲要探查,那红线却如游鱼般滑脱,继续朝着未知的方向飞去。

“这是……姻缘红线?”九公主面露讶色,她认出了这熟悉的气息,“是月老殿的宝物!怎会无故洒落人间?而且数量如此庞大,气息紊乱……”

她话音未落,下方刚刚得雨的村庄便传来阵阵骚动。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扔掉了拐杖,痴痴地望着邻家刚满月的小女婴,口中喃喃喊着“娘子”;而那小女婴的母亲,一位年轻的妇人,却挣脱了丈夫的怀抱,扑向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紧紧抱住树干,脸颊绯红;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几只田间耕地的老黄牛,也互相顶撞追逐起来,眼中竟流露出类似人类的爱慕之色……整个村庄,乃至目光所及之处,人、畜、乃至精怪,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红线搅乱了心神,原本的秩序荡然无存,被一种混乱而盲目的“情愫”所取代。

“月老醉酒,错系红线!”九公主瞬间明悟,脸上浮现凝重之色,“而且是大范围的错系!此乃扰乱三界伦常秩序的大祸!”

她曾居天界,深知姻缘红线关乎众生情感归宿,牵一发而动全身。月老虽有时顽童心性,但职责重大,从未出过如此纰漏。眼下这景象,绝非小事。

周念尘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尝试以神力禁锢那些飞舞的红线,却发现红线无形无质,介于虚实之间,寻常法力难以束缚。即便强行斩断几根,断裂的红线也会迅速重新连接,甚至可能引发更不可测的后果。

“娘,此事需从源头解决。”周念尘沉声道,“必须去月老殿,让月老清醒过来,收回这些错乱的红线。”

九公主点头:“正该如此。月老殿位于三十三天外的缥缈仙境,寻常仙神难以寻其路径。但我曾与月老有数面之缘,知晓入口方位。念尘,你随我来。”

母子二人化作一金一白两道流光,冲破云霄,直往九天之上而去。穿越层层罡风雷火,掠过无数浮空仙岛,最终在一片氤氲着七彩霞光的云海前停下。云海之中,隐约可见一座由琉璃和暖玉构筑而成的宫殿,牌匾上写着“姻缘殿”三个古篆大字,殿外环绕着一条蜿蜒的星河,河中流淌的并非河水,而是无数闪烁的星沙和交织的光线,那便是具象化的因果之河。

尚未靠近,一股浓烈至极的酒气便扑面而来,其中还混杂着各种仙果的芬芳。只见姻缘殿大门敞开,殿内一片狼藉。巨大的姻缘簿散落在地,上面朱笔勾画得乱七八糟。更有趣的是,殿中那棵号称连接三界姻缘的“万世情缘树”上,原本井然有序、闪烁着不同光芒的红线,此刻如同被顽童胡乱搅动的丝线团,彼此缠绕、打结,甚至有些红线一端系着仙鹤,另一端却连着殿外的石狮子,或是将两个原本毫无瓜葛的星君强行牵连在一起。

一个穿着大红喜袍、满面红光、醉眼惺忪的白胡子小老头,正抱着一个比他身子还大的酒葫芦,四仰八叉地躺在情缘树下呼呼大睡,鼾声如雷,正是月老。他身边还围着几个同样醉醺醺的仙童,有的在拿红线跳绳,有的在给石像系同心结,显然都已是醉得不轻。

“月老!醒醒!”九公主上前,声音蕴含清心咒力,试图唤醒他。

月老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打了个酒嗝,喷出浓郁酒气,看清是九公主,竟嘿嘿傻笑起来:“哦……是、是小九啊……来来来,陪、陪老夫喝一杯……今儿个高兴,王母娘娘赏了千年蟠桃酿……嗝……”

周念尘见状,眉头紧锁,上前一步,周身神威微露:“月老,你醉酒误事,错系红线,扰乱三界,还不快醒来收拾残局!”

神威压迫之下,月老打了个激灵,酒意似乎醒了两分,他揉揉眼睛,看向殿外因果河中混乱的景象,又看了看手中空了的酒葫芦,猛地一拍大腿:“糟了!糟了!老夫……老夫好像真的闯大祸了!”他踉跄着爬起来,想去整理那些乱成一团的红线,却因醉意未消,反而绊了一跤,扯得情缘树上的线团更乱了。

“完了完了……这下完了……这么多错线,老夫一个人怎么理得清?王母娘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月老急得团团转,胡子都快揪掉了。

九公主看着这混乱的景象,心知指望月老自己短时间内解决是不可能了。她轻叹一声,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月老:“月老,你先醒醒酒。这些错乱的红线,我来帮你重新系过。”

月老闻言,如蒙大赦,抓住九公主的衣袖:“小九……不,九公主!您真是救苦救难啊!您曾司掌部分天规律令,对因果线最为敏感,定能理清这些乱麻!老夫……老夫先去找点醒酒汤……”说着,便歪歪斜斜地朝着后殿跑去,留下满地狼藉。

九公主摇了摇头,对周念尘道:“念尘,你为我护法。重系红线需极度专注,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会引发更大的因果混乱。”

“娘,您放心。”周念尘点头,退至殿门处,神力散布开来,形成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内外干扰。他目光扫过殿中那棵巨大的万世情缘树,看着上面无数代表世间男女姻缘的光点与线条,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复杂情绪。他的生父生母,当年是否也曾在这棵树上留下印记?若天道允准,红线相连,是否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

九公主已走到情缘树下,盘膝坐下。她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结印,残存的神魂之力缓缓释放,与这姻缘殿的法则产生共鸣。她虽已非仙体,但曾经身为九公主对天地规则的理解和掌控力仍在。只见她指尖流淌出柔和的白光,如同灵巧的织女之手,开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些纠缠错乱的红线。

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每解开一个死结,每将一根红线引回它本该连接的命运光点,下方三界某处因错线而产生的混乱情愫便随之平息。老翁恢复了神智,茫然地看着怀中的女婴;妇人松开了槐树,羞愧地跑回丈夫身边;追逐的黄牛也停了下来,甩甩尾巴,继续低头吃草……无数被颠倒的姻缘正在被一点点拨乱反正。

这工作极其耗费心神。九公主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愈发苍白,但她眼神专注,没有丝毫懈怠。因为她知道,每一根红线背后,都关系着至少两个生灵的情感与命运。

周念尘静静守护在一旁,看着母亲专注的侧脸,心中涌起浓浓的敬爱与怜惜。母亲总是这样,看似柔弱,却总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承担起维护秩序的责任。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万世情缘树,神识微动,开始在那浩瀚如星海的光点中搜寻。

他并非想窥探他人隐私,而是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寻找生父周将军残存于天地间的痕迹,以及母亲与父亲那根曾被无情斩断的红线。

凭借着血脉深处的那一丝联系和对母亲气息的熟悉,他的神识如同最精准的罗盘,在亿万光点中穿梭。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片相对黯淡的星域中,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却与他同源的血脉共鸣。那是一个淡金色的光点,光芒虽弱,却透着一股不屈的英武之气,正是他生父——周破虏将军残存于世的一缕魂印!因为这缕魂印太过微弱,几乎已无法承载新的姻缘,所以在情缘树上显得格外不起眼。

而在距离这个淡金光点极远的地方,代表着九公主的那个纯净白色光点,虽然明亮,却孤零零的,原本与之相连的红线断口处光滑整齐,显然是当年被天规强行斩断所致。

看着那断开的红线,周念尘心中一阵刺痛。父母相爱何错之有?却因所谓天规,生离死别,连死后魂印都不得相连。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瞥了一眼仍在专注梳理红线的母亲,又看了看后殿方向,月老还没回来。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悄然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神力。这丝神力并非霸道刚猛,而是充满了生机与柔和,如同春风化雨。他小心翼翼地操控着这丝神力,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金线,悄无声息地探向万世情缘树。

他的目标,是将母亲九公主那根断开的红线,与父亲周破虏那缕微弱魂印的光点,重新连接起来!

这不是强行逆转因果,而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为父母残破的缘分提供一个重新续接的可能。他知道,父亲魂印已弱,可能永远无法真正复活,母亲亦已失去仙根,这根重新系上的红线,或许并不能带来实际的相聚,但它象征着一种弥补,一种对不公命运的温柔反抗,一种儿子对父母爱情最深切的祝福与纪念。

金线轻柔地缠绕上九公主光点那断开的红线末端,然后缓缓延伸,跨越无数光点,最终,轻轻地、坚定地,触碰并连接上了那个淡金色的、代表周破虏的微弱光点。

就在两根线连接成功的刹那,万世情缘树微微颤动了一下,发出一阵悦耳的轻鸣,仿佛在为这段跨越生死、打破桎梏的缘分而欣喜。周念尘甚至隐约听到了一声来自遥远时空深处的、充满欣慰的叹息。

他迅速收回神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释然。

就在这时,九公主似乎心有所感,梳理红线的动作微微一顿,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情缘树的方向。就在刚才那一瞬,她感到一股无比熟悉、令她魂牵梦绕的气息一闪而逝,温暖而安心,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时光。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沉寂已久的东西,微微悸动了一下。

“娘,怎么了?”周念尘适时上前,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掩饰着内心的波动。

九公主回过神,摇了摇头,将那奇异的感觉归因于过度耗神产生的幻觉。她看着殿外因果河逐渐恢复有序的流淌,轻声道:“无妨,只是有些累了。大部分错乱的红线已重新归位,剩下的细微之处,待月老酒醒后自行处理即可。”

她站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周念尘连忙扶住她。

这时,月老也终于端着碗醒酒汤,晃晃悠悠地从后殿出来,酒意似乎醒了大半。他看到殿内景象大为改善,连忙对九公主千恩万谢:“多谢九公主!多谢九公主!您可真是帮了老夫天大的忙了!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

九公主淡淡一笑:“月老日后还需谨慎些才是。三界秩序,容不得儿戏。”

“是是是,老夫一定谨记!一定谨记!”月老连连作揖。

九公主不再多言,对周念尘道:“念尘,我们走吧。”

母子二人离开姻缘殿,重返凡尘。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月老走到万世情缘树下,看着那根新连接的、微弱却坚韧的红线,捋着胡子,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自语:“小家伙,胆子不小,心思却纯孝……罢了罢了,此线虽逆常理,却合人情,老夫就当作没看见吧……唉,这蟠桃酿,后劲可真大……”说着,又打了个酒嗝。

而下界凡间,所有因错线引起的混乱都已平息。但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分,九公主于梦中,竟罕见地梦到了周破虏。梦中没有血腥厮杀,没有生离死别,只有年轻时初次相遇的那片桃花林,落英缤纷,那人穿着银甲,回头对她微笑,眼神温柔一如往昔。醒来时,九公主发现枕边竟残留着一片虚幻的桃花瓣,而她眼角,滑落一滴自己都未察觉的、带着暖意的泪。

周念尘感应到母亲房中气息平和,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甜谧,嘴角微微上扬。他抚过心口,那粒醉丹似乎又安稳了几分。抬头望月,心中默念:“爹,您若在天有灵,请保佑娘亲,从此少些忧烦。”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桃李的芬芳,仿佛无声的回应。而三界众生错综复杂的姻缘因果,在这一夜,似乎又朝着某个更加温柔的方向,悄然偏转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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