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满舵！保持航向！炮组人员就位，不得暴露！”林昭的命令在“破浪”号的舰桥上回荡，冷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甲板上的气氛瞬间绷紧至极限。初航的兴奋被冰冷的战意取代。水手们紧紧抓住身边的固定物，目光死死盯住东面那几艘越来越清晰的敌舰。炮组学员在沈云漪事先指定的老兵指导下，迅速而无声地就位，揭开炮衣，检查弹药，但严格按照命令，没有进行瞄准动作，避免过度刺激对方。
那是由三艘舰船组成的荷兰小船队。为首一艘是他们的主力战舰，体型比“破浪”号大了近一倍，三桅帆船上密布炮窗，侧舷如同刺猬般令人望而生畏。另外两艘则是体型较小的武装商船，同样不容小觑。它们显然也发现了江面上这艘冒着黑烟、形状怪异的明轮船只，队形微微调整，呈一个松散的半包围态势缓缓逼近，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审视与警惕。
“他们减速了。”临时舰长，那位漕运把总出身的汉子，声音干涩地报告。他能感觉到对方投来的、充满惊疑与评估的目光。
林昭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他能看到对方舰船上水手聚集在船舷边指指点点的动作，甚至能隐约看到军官在艉楼上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这边。未知，带来了短暂的僵持。
“保持压力，继续前进。”林昭放下望远镜，“让他们猜。”
“破浪”号依旧保持着五节左右的速度，不闪不避，沿着预定的航向，坚定地朝着荷兰舰队与江宁城之间的水域驶去。它那独特的明轮划开江水，发出规律而有力的哗哗声，与风帆战舰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黑色的烟柱从烟囱中持续喷出，在江风中拉出一道移动的轨迹，仿佛无声的宣告。
双方的距离在缓慢拉近。八百码……七百码……六百码……
这个距离，已经在荷兰主力舰侧舷重炮的有效射程之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突然，荷兰主力舰的舰艏，一门作为信号或警告用的轻炮喷出了一股白烟，片刻后，一声沉闷的炮响传来，一枚实心铁弹落在“破浪”号左前方约两百码的江面上，激起一道不高的水柱。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他们在问：“你是什么？想干什么？”
舰桥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齐刷刷看向林昭。
林昭面色不变，只是淡淡地对传令兵道：“回复他们。升起我们的旗帜。”
一面崭新的旗帜在“破浪”号的主桅杆上缓缓升起——并非大明常见的日月旗或青龙旗，而是林昭亲自设计的“格物旗”：深蓝底色，象征理性与未知；中央是一柄银色的锤子与一根交叉的规尺，代表着工匠精神与精确测量；锤柄与规尺交叉处，点缀着一颗闪耀的星辰，寓意着智慧与希望。
这面陌生的旗帜，让对面的荷兰人更加困惑。他们显然无法从这面旗帜上判断出对方的身份和隶属。
“他们……好像在打旗语。”了望哨报告。
“不用理会。”林昭道，“保持航向航速。让轮机舱做好准备，听我命令，随时可以将航速提升至极限。”
他赌的就是对方指挥官的多疑与谨慎。一艘无需风帆、冒着黑烟、挂着未知旗帜的怪异船只，其背后可能隐藏着未知的技术和风险。在没有绝对把握和明确利益驱动下，荷兰人未必愿意在靠近明帝国一个重要城市的江面上，与一个未知对手进行一场胜负难料的战斗。
“破浪”号继续前行，几乎是与荷兰舰队擦肩而过。最近的时候，双方距离不足四百码。在这个距离上，甚至能看清对方水手脸上的惊愕表情，能感受到对方炮口那冰冷的死亡凝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荷兰舰队没有进一步的开火动作，只是保持着警惕的伴随航行姿态，目送着这艘“怪物”从他们眼前驶过。
当“破浪”号的船尾越过荷兰舰队的队尾，将对方甩在身后时，舰桥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内衫。
“报告！敌舰没有转向追击，仍在原处观察我方！”了望哨的声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林昭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赌赢了。这第一次照面，“破浪”号凭借其独一无二的外形和动力，成功地在心理上威慑住了对手，争取到了宝贵的生存空间。
“不要松懈。”林昭提醒道，“航向江宁码头，准备返航。炮组继续保持警戒。”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危机已经过去之时，异变再生！
那艘荷兰主力舰的侧舷，靠近船尾的一个炮窗，突然冒出了一股明显的白烟！
“小心！敌舰开火！”了望哨的嘶吼声瞬间撕裂了短暂的平静！
几乎在同一时刻，一声与之前警告炮截然不同的、更加沉浑暴烈的巨响从后方传来！一枚沉重的实心弹丸带着凄厉的呼啸，擦着“破浪”号的右舷后方极近的距离掠过，“噗通”一声砸入江中，激起的巨大水花甚至溅到了后甲板上！
这不是警告！这是一次极其危险的近失弹！若非对方在移动的舰船上射击精度有限，若非“破浪”号保持着航速，这一炮很可能已经命中！
“混账！”临时舰长怒骂一声。
“他们想试探我们的反应！”沈云漪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警告无效后，他们用一次危险的射击，来测试这艘怪船是会惊慌失措地逃跑，还是会暴露出其火力弱点。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昭。是加速逃离，还是……
林昭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退缩，只会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认为你软弱可欺，接下来的窥探和挑衅只会变本加厉。
他猛地转身，看向船尾那门临时安装的、沈云漪视若珍宝的缩短型实验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右满舵！舰首对准敌舰方向！”林昭的声音斩钉截铁，“炮组听令！目标，敌主力舰舰艏水域！装填实心弹！给我打一轮校射！”
“大人！”临时舰长和几名老兵都惊住了。用一门实验炮，去挑衅一艘拥有数十门重炮的巨舰？！
“执行命令！”林昭厉声道，“沈先生，计算参数！”
沈云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根据记忆中的双方距离、航速、风向，进行心算，同时大声报出调整的射角和方位。炮组学员在她的指挥和老兵的协助下，迅速而略显慌乱地操作起来。
“破浪”号在江面上划出一个巨大的圆弧，将脆弱的侧舷避开，以相对坚固的舰首对准了荷兰舰队。这个大胆的转向动作，显然也出乎了荷兰人的意料。
“装填完毕！”
“瞄准完毕！”
“开火！”林昭毫不犹豫地下令。
实验炮的炮口猛地喷出火焰和浓烟，后坐力让船身都微微一震。一枚黑色的弹丸冲出炮口，划过一道低伸的弹道，越过数百码的江面，在荷兰主力舰舰艏左前方不足五十米的水域轰然落水，炸起一道高大的白色水柱！
这一炮，精度远超荷兰人那随意的一击！虽然同样是近失弹，但其展现出的精准度和火炮性能，让荷兰舰船上瞬间响起了一阵骚动！
“航速提升至前进三！最大战速！脱离接触！”林昭紧接着下令。
轮机舱将锅炉压力推到极限，明轮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转动，搅起巨大的浪花。“破浪”号仿佛一头被激怒后亮出獠牙又迅速退走的钢铁怪兽，拖着更加浓黑的烟柱，加速向着江宁码头方向驶去，将依旧有些发懵的荷兰舰队甩在了身后。
这一次，荷兰人没有再进行炮击。那艘主力舰只是静静地停在原地，似乎在消化着刚才那短暂交锋中获取的惊人信息——这艘明轮怪船，不仅动力奇特，而且拥有相当精准的火炮！
“破浪”号的首次航行，在惊心动魄的对峙与反击中落幕。它向敌人，也向所有关注着它的人，宣告了自己的存在。江心的硝烟虽已散去，但它所搅动的波澜，才刚刚开始向四方扩散。这声来自新技术的怒吼，必将传遍大江南北，引动更大的风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