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圣驾自塞外回銮后,没有直接返回紫禁城,依着往年惯例,他一般会奉皇太后在西北郊的畅春园住一阵子。一来是孝心,二来......恐怕也是看腻了紫禁城的四方天吧。
畅春园内秋色正浓,前湖后湖在秋风之下波光粼粼,远处西山层林尽染,总之肯定是比规矩森严的宫城住起来更舒服畅快的。
这日天气晴好,康熙皇帝在澹宁居的书房里批阅奏章。
澹宁居是他处理政务的一处重要便殿,陈设不尚奢华,多以书籍、字画、古玩点缀,却因为合理的格局规划和配色,整体显得很是清雅肃穆。
康熙穿着一身家常的玄青色江绸袍子,因着室内早早就笼上了小炭盆,他便没有罩外褂,倒显得利落非常。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许是连日旅途劳顿,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
他处理了几份紧要的政务,像是想歇歇劲儿似的,轻轻放下朱笔,端起手边的温茶呷了一口,侧首对侍立在旁的大学士张廷玉道:“衡臣,朕记得在热河时,老十三递过请安折子,还问朕要不要他出城来接驾。朕当时想着,他和老七的腿脚都不便利,路上颠簸,反倒辛苦,就没让他们来。”
张廷玉微微躬身,应道:“皇上体恤阿哥,是阿哥们之福。”
康熙轻轻叹了口气,叹息里带着为人父者真切的担忧:“老十三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腿上的旧疾缠绵了这么些年,总也不见根除。”
“太医院那帮人,来来去去就是些温补舒筋的方子,朕看他每次发作时行走都成了艰难,心里也不是滋味。不知这次朕离京这些时日,他腿上的疮痈可有好转些了?”
张廷玉斟酌着回道:“十三爷孝心可嘉,虽腿疾不便,仍时时挂念圣驾。至于腿疾详情......臣近日倒是未曾听闻太医署有特别禀报,想来应是维持旧观?”他显然是没有预料到康熙会突然提起十三,完全没有准备,只得含糊着应答。
康熙显然没有真正想从张廷玉这里听到什么确切消息,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闻言他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轻轻敲击着,显然还在思量十三阿哥的病情。
就在这时,殿外当值的太监躬身进来禀报:“万岁爷,雍亲王在外求见。”
“哦?老四来了?让他进来。”康熙收敛了面上的忧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片刻功夫,就见雍亲王胤禛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石青色四团龙纹亲王补服,头戴朝冠,神色一如既往的端凝持重。他规规矩矩地甩下马蹄袖,行了大礼:“儿臣胤禛,恭请皇阿玛圣安。”
“起来吧。”康熙抬了抬手,语气平和,“这个时辰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胤禛起身,垂手恭立:“回皇阿玛,儿臣是为通州京仓粮储核查之事而来。”
“上月儿臣按例盘查,发现中、西二仓部分存米略有霉变迹象,虽然数量不算多,但关乎京畿兵民食用,儿臣不敢怠慢。已责令仓场侍郎即刻晾晒整治,并严查管仓人员疏失之责。”
“今日特来向皇阿玛具奏,并呈上详细账目及处置条陈,请皇阿玛御览。”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折,恭敬地呈上。
康熙接过折子,并未立刻打开,只是沉静地看着胤禛,眼中流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
他这个四儿子办事向来如此,勤勉务实,一丝不苟,尤其在这些关乎国计民生的琐碎政务上,更是用心。
比起其他儿子的浮躁或钻营,老四这份沉稳和实干,颇得他心。
“嗯,你做得对。仓廪储粮关系重大,霉变之事虽小,亦不可姑息。查清楚缘由,该惩处的惩处,务必杜绝后患。”
康熙叮嘱了几句,这才翻开折子快速浏览了一下上面的数据和处置意见,点了点头,“就按你拟的条陈去办吧。”
“儿臣遵旨。”胤禛沉声应道。
待公务奏对完毕,康熙又想起了刚才与张廷玉的谈话,便顺势问道:“老四,你平日里与兄弟们走动得多。朕问你,你可知道近来老十三的腿疾怎么样了?”
胤禛闻言,神色更加恭谨,回道:“皇阿玛挂念,是十三弟的福气。儿臣前次见十三弟,还是在随驾离京之前,彼时他腿疾确有反复,行走需人搀扶。近日儿臣忙于杂务,倒未曾亲自过府探问。”
康熙沉吟了一下,吩咐道:“你既来了,回头就替朕去看看他。朕瞧着他的腿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你去了,仔细问问他的情形,看看他缺什么少什么,或是太医们用药有何难处,回来告诉朕。”
“是,儿臣遵旨。儿臣今日便去十三弟府上一趟。”
从畅春园出来,胤禛便吩咐车驾径直前往十三阿哥胤祥的府邸。
他与胤祥素来亲厚,在众皇子中是出了名的,所以也不管什么下拜帖的礼节不礼节,直接上门去,简单明了。
到了胤祥府上,门房见是雍亲王亲至,忙不迭地进去通传。
胤禛被引到书房时,却见胤祥正独自一人坐在窗下的棋枰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己在跟自己下棋。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沉香色常服袍子,神态倒是颇为闲适。
“四哥!”胤祥一见胤禛,脸上立刻绽开真切的笑容,忙放下手中的棋子便要起身相迎。
“快坐着。”胤禛快步上前,按住他的肩膀,目光却敏锐地落在胤祥的脸上和身上。
他仔细打量了几眼后不免有些讶异。今日看来,十三的气色竟比离京时要好上不少,眼神也清亮了些,虽然行动间依旧能看出不便,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儿分明是健旺了。
“十三弟,”胤禛在他对面的棋凳上坐下,“我瞧着你......这气色倒比先前好了许多?可是腿疾有所好转?太医院换了新方子?”
胤祥见四哥问起,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挥手让伺候的下人都退了出去:“不瞒四哥,太医院的方子还是老一套,吃与不吃也就那么回事。弟弟我能稍觉轻快,并非是太医之功,而是前不久在京郊庄子上,机缘巧合,我遇到了一位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