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被拉伸成一条凝固的线。
那把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长刀，停在了顾凡的眉心前。
一厘米。
一个足以让任何武者完成数百次肌肉反应的距离。
但顾凡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
一股无形的，纯粹由“斩断”这一概念构成的意志，将他周围的空间彻底锁定。他身体里的每一丝气血，都被这股意志压制得无法动弹。
死亡的触感，冰冷，锐利，带着金属的腥气，顺着刀锋，刺入他的感知。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被这一刀从中劈开，神魂俱灭的下场。
几百次的死亡回放，在这一刻，都显得温和起来。
那些只是被撕碎。
而这一刀，是要将他的存在，从根源上彻底抹除。
完了。
这是他脑中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
刀，停了。
那股足以碾碎一切的恐怖压力，瞬间烟消云散。
黑衣人依旧保持着双手握刀，当头劈下的姿势。
顾凡也依旧保持着身体僵直，准备迎接死亡的姿态。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把悬停在半空的刀。
画面诡异地静止了。
远处的秦风等人，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顾！”
秦风想冲上去，却被石磊死死按住。他体内的气血空空荡荡，冲上去除了多送一个人头，毫无意义。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不动手了？
“你不是妖兽皇。”
一个沙哑的，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从黑衣人的兜帽下传出。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顾凡的耳朵。
顾凡的大脑宕机了。
妖兽皇？
什么玩意儿？
那不是《入职须知》里，终结了涅安时期的那个传说级生物吗？
不是上一次噩梦里，那个档案室最后出现的，导致“记录中断”的终极灾难吗？
他管我叫妖兽皇？
然后又说我不是？
这哥们儿是在玩角色扮演，还是认错人了？
黑衣人没有理会顾凡的呆滞，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与其说是在对顾凡解释，不如说是在陈述一个让他也感到困惑的事实。
“像，太像了。”
“甚至连气血波动，都一模一样。”
轰。
顾凡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像？
气血波动，一模一样？
一个荒诞到让他浑身发冷的逻辑链条，在他脑中疯狂链接。
上一次噩梦，在那个所谓的“斩妖司最高绝密档案库”。
【新元874年，界外之门于月球背面洞开，妖兽皇降临。】
【记录……中断。】
而那个黑衣人，手持镇妖司的制式长刀，显然与未来那个被覆灭的组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来杀自己，是因为自己的气血波动，和那个妖兽皇一模一样。
所以，他把我当成了妖兽皇。
可他为什么又说我不是？
等等。
顾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最关键，也最恐怖的细节。
那个档案库，提到他力竭失踪之后，苏晚晴继任了司主之位。
他失踪了。
然后，过了几百年，妖兽皇降临了。
他消失，妖兽皇出现。
而自己的气血波动，又和妖兽皇一模一样。
一个让他头皮炸裂，三观尽碎的等式，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成型。
我……就是妖兽皇？
或者说，我失踪之后，变成了妖兽皇？
操！
搞什么！
这剧本是谁写的？给我出来！老子保证不打死你！
老子辛辛苦苦创立斩妖司，是为了“斩尽天下妖，护我人族安”，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我就是那个需要被斩的，最大的妖？
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我是最终boSS，然后我组建了一个讨伐我自己的团队？
我搁这儿玩无间道呢？自己给自己当卧底？
那份档案里，我斩三尊，力竭失踪……该不会就是变成妖兽皇的前置任务吧？
所以这哥们儿是接了“扼杀未来的魔王”这种新手村隐藏任务，特地跑来砍我的？
无数的吐槽和疑问，几乎要撑爆他的大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黑衣人说他“不是”了。
因为他现在，还不是。
他只是一个拥有着和未来妖兽皇一模一样气血波动的，“幼年体”。
那个该死的【火种】！
一定是因为它！
那个曾经融入他身体，随着气血流动的鬼东西，才是这一切的根源。
它不是什么人类文明的希望。
它他妈的是妖兽皇的认证U盾！
一股比被刀架在脖子上时，更深沉，更冰冷的绝望，从他心底蔓延开来。
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挣扎，他创立的斩妖司，他守护人族的信念……
到头来，都只是一个笑话。
他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威胁。
黑衣人缓缓收回了长刀。
“锵”的一声轻响，那把漆黑的长刀归入背后同样漆黑的刀鞘。
这个动作，让远处的秦风几人同时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不杀了？
这是什么情况？打一半还带中场休息的？
“喂！你他妈到底是谁！”秦风终于忍不住，扯着嗓子吼道，“划下道来！别装神弄鬼的！”
黑衣人没有理他。
他只是看着顾凡，那只兜帽下唯一露出的眼睛，锐利得不带任何感情。
他抬起手，指了指顾凡的心脏位置。
“压制它。”
“或者，被它吞噬。”
“下一次见面，如果你变成了祂，我会斩了你。”
说完，他不再有任何停留。
身体向后一倒，整个人诡异地融入了身后的黄沙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那片被抹去的球形虚空，和一句让顾凡如坠冰窟的警告。
“老顾！你没事吧！”
秦风第一个冲了过来，被石磊架着，跑得歪歪扭扭。
于刚和赵瑞紧随其后，苏晚晴也收起平板，快步赶到。
五个人，将还僵在原地的顾凡团团围住。
“那家伙是谁？镇妖司的人？他跟你说什么了？”秦风连珠炮似的问道。
“你受伤了。”苏晚晴指着顾凡身上那些被刀气划出的细密伤口。
顾凡没有回答。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创立了斩妖司。
这双手，刚刚还在为了守护同伴而战斗。
未来，它会沾满人类的鲜血，将整个文明拖入深渊吗？
压制它？
怎么压制？
【火种】产生的气血已经和他融为一体，是他力量的源泉。
放弃它？等于自废武功。
不放弃？就等于抱着一颗随时会引爆，把全世界都炸上天的核弹。
去他妈的英雄史诗。
去他妈的龙傲天剧本。
从头到尾，他拿到的，就是一份“魔王养成计划”。
那个藏在幕后的混蛋，不是在玩他。
它是在培养他。
培养一个，最强的“妖”。
顾凡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
不是恐惧，也不是愤怒。
而是一种荒诞到极致的，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游戏，才刚刚开始？
不。
游戏，从来就没有规则。
“顾凡？”
石磊沉闷的嗓音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顾凡抬起头，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同伴。
秦风的焦急，石磊的担忧，于刚的凝重，苏晚晴的探究，还有赵瑞那双死寂眼睛里，唯一透露出的一丝属于“人”的关切。
他们，是斩妖司的初代目核心。
是他亲手挑选的，未来要与妖兽血战到底的战友。
而他，是他们未来的，最终的敌人。
“我没事。”
顾凡开口，他自己的嗓音干涩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