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夜雾裹着松针的清香漫进来时，顾昭正盯着沈青竹苍白的脸。
篝火在石灶里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他靴面上又倏地熄灭，像极了方才那道擦着洞口掠过的阴兵气息——他早听见了林子里的动静，却没急着动。
直到那声带着哽咽的“顾公子”撞进耳膜。
他指尖在判官笔杆上一扣，刚要唤阴兵，却见洞外那道身影慢慢直起腰。
月光从树缝漏下来，照出她染血的暗卫服饰，左肩上的箭伤还在渗着黑血——是沈青竹的旧部风铃。
“属下风铃，见过顾公子。”她跪得笔直，后背却因疼痛微微发颤，“三日前奉沈统领之命打入影卫内部，今日才摸清……摸清是谁泄了她的行踪。”
顾昭快步走到洞口，弯腰扶住她欲坠的身子。
触到她掌心的滚烫时，他瞳孔微缩——这姑娘烧得厉害，怕是连夜翻了三座山过来的。
“先别急，慢慢说。”他扯下腰间的水囊递过去，余光瞥见她攥着的血书边角。
风铃喝了两口水，喉结滚动两下，从怀里摸出血书的手还在抖：“是副统领柳随风。他三个月前就跟萧绎的近侍暗通款曲，每次沈统领出任务的路线，都是他通过信鸽传给……传给湘东王府的。”
血书展开的瞬间，顾昭指尖的温度骤降。
泛黄的棉纸上用血写着“柳随风通敌”五个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蘸着伤处的血硬撑着写的。
他想起前日沈青竹昏迷前说的那句“影卫里有内鬼”，原来竟是她亲手提拔的副统领。
“萧绎这是布了张网，就等青竹自投罗网。”他捏紧血书，指节发白，“你怎么逃出来的？”
“属下发现柳随风在信鸽腿上绑密信时被他察觉，挨了三刀才从悬崖跳下去。”风铃撩起衣襟，腰间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往外渗着黑血，“沈统领……她可知道？”
顾昭转头看向洞内。
沈青竹仍闭着眼，睫毛却在火光下轻轻颤动——她其实醒了？
“我已经醒了。”
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猛地回头，正撞进沈青竹泛红的眼底。
她撑着石壁坐起来，发丝散在肩头，额角还凝着冷汗，却硬撑着挺直脊背：“柳随风……是我从影卫营里挑出来的。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被毒箭射穿大腿，是我背他走了二十里山路找大夫。”
她声音发涩，像是喉咙里卡着碎玻璃：“我教他用剑，替他挡过刺客的刀，连他娘过寿的贺礼都是我挑的。”
顾昭在她身边蹲下，伸手按住她发冷的手背：“这不是你的错。是他辜负了你。”
沈青竹盯着洞外的月光看了会儿，突然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影卫最忌讳的就是心软。我早该想到的……”她转头看向风铃，目光陡然锋利如剑，“伤处理了吗？”
风铃被她这一眼看得脊背发直，下意识要跪，却被顾昭按住肩膀：“药王孙在里间，我这就叫他来。”
“不用。”沈青竹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凉得惊人，“先听风铃说完。”
风铃吸了吸鼻子，强打精神道：“柳随风今夜会带影卫来灭口，说是要‘清理叛党’。属下逃出来时，他们已经摸到后山了。”
话音未落，洞外突然传来阴兵特有的冷雾翻涌声。
顾昭识海中的镇魂阵纹路骤然亮起，他霍然起身，将沈青竹按回草垫：“青竹，你躺着。”又对风铃道：“带药王孙去后洞避一避。”
“顾公子——”
“听话。”他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转身时判官笔已握在掌心。
洞外的夜色突然浓稠如墨。
顾昭踏出洞口的瞬间，五道黑影从他脚边窜向林子——是他用镇魂阵新召的阴兵。
远处传来树枝折断的脆响，接着是利器划破空气的嗡鸣，然后是一声闷哼。
“有埋伏！”
“那雾有问题！快退——”
惨叫声像被人掐断的琴弦，突然就没了声。
顾昭站在老松树下，看阴兵们拖着几个黑衣人从林子里走出来。
为首的那个被阴兵掐着后颈提在半空，月光照亮他腰间的影卫腰牌——正是柳随风。
柳随风浑身是血，左脸肿得老高，见了顾昭却突然咧嘴笑：“顾公子好手段啊，竟能驱使阴兵……”
“住口！”风铃从洞内冲出来，握着短刃要扑过去，却被沈青竹拦住。
沈青竹扶着洞壁站在顾昭身后，目光像淬了毒的剑：“柳随风，你可知罪？”
柳随风的笑僵在脸上。
他盯着沈青竹，喉结动了动，突然尖声叫道：“沈青竹！你以为萧绎真当你是心腹？他早看你不顺眼了，说你功高震主……”
“阴兵，堵他的嘴。”顾昭冷声道。
一道阴雾缠上柳随风的嘴，他立刻发不出声，只剩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顾昭，像是见了鬼。
沈青竹走过来，伸手摸向柳随风腰间的信鸽囊。
她摸出半卷未烧完的密信，借着月光扫了两眼，指尖猛地一颤。
顾昭瞥见信纸上“沈青竹夜探鬼哭崖”几个字，心下了然——原来萧绎早就算准沈青竹会为查冤魂案去鬼哭崖，这才让柳随风泄露行踪，借山匪之手除掉她。
“带回去。”顾昭对阴兵道。
阴兵们押着柳随风往洞外走时，柳随风突然剧烈挣扎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顾昭身后。
顾昭回头，正看见沈青竹靠着他的背缓缓滑坐下去，额角的冷汗把头发黏成一绺一绺的。
“青竹！”他赶紧扶住她，触手处全是冷汗，“药王孙！”
药王孙提着药箱从后洞跑出来，掀开沈青竹的衣袖看了看，脸色骤变：“她体内的毒还没清干净，方才强撑着起身，毒气攻心了！”
顾昭感觉心脏被人攥住了。
他抱起沈青竹冲进洞内，把她轻轻放在草垫上。
药王孙迅速铺开银针，第一根扎进她人中时，她睫毛颤了颤，勉强扯出个笑：“我没事……”
“闭嘴。”顾昭按住她要摸剑的手，“你现在要做的，是活着还我这条命。”
沈青竹的笑淡了些，目光却软得像春夜的雾：“好。”
洞外传来阴兵押着柳随风走远的脚步声。
顾昭盯着沈青竹发白的唇，指腹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还是凉的。
他摸出镇魂令，在掌心捏得发烫。
或许该试试用阴司功德给她温养经脉？
可功德值才刚够解锁阴时室第二层……
“顾公子。”风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柳随风的信鸽囊里还有这个。”她递来个小瓷瓶，“属下在影卫营见过，这是‘百日醉’，闻了会让人功力尽失。”
顾昭捏着瓷瓶的手一顿。
他突然想起三日前沈青竹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林子里有迷香……”原来不是山匪的迷香，是柳随风下的毒。
洞外的夜更深了。
药王孙的银针在篝火下泛着冷光，一针一针扎进沈青竹的穴位。
顾昭守在她身边，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紧绷的脊背这才松了些。
他转头看向洞外，阴兵们的身影在夜色里若隐若现——今夜，怕是要无眠了。
而被阴兵押着的柳随风，此刻正用惊恐的眼神盯着顾昭的背影。
他突然想起影卫营里那些关于“阴司镇魂殿”的传闻，想起顾昭驱使阴兵时眼里的冷光，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呜咽。
他终于明白，自己惹上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