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色,被厚重的云层稀释,只透进一片朦胧的灰白。万籁俱寂,连虫鸣都歇了。百草在病床上蜷缩成团,膝盖处传来的阵阵钝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意识的堤岸,让她在睡与醒的边缘浮沉。白昼里超负荷训练积攒的疲惫,此刻尽数化为骨骼深处磨人的酸胀,每一次细微的翻身,都牵扯出细密的冷汗。
她死死咬住下唇,将几欲逸出的呻吟压回喉咙深处,生怕惊扰了隔壁或许已然安眠的人。
就在意识即将被疼痛溺毙的恍惚间,房门方向传来一声极轻、几不可闻的“咔哒”声。
百草浑身一僵,几乎是本能地闭上了眼,放缓呼吸,将身体调整成沉睡的姿态。
一道身影,携着夜风的微凉与熟悉的清冽气息,如暗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入。脚步落在地毯上,比猫儿更轻。是长安教练。
她能感觉到那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深夜特有的、毫无遮拦的审视,仿佛要穿透薄被,看清她每一丝隐忍的痛楚。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紧接着,床垫边缘微微下陷,他坐了下来。隔着眼皮,百草也能感觉到光线的微弱变化。然后,一只温热而粗糙的大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极轻地覆上了她膝上厚厚的绷带。
他的掌心很烫,那温度透过纱布,熨帖在肿胀的关节上,竟奇异地缓解了几分尖锐的刺痛。他的手没有动,只是那样覆盖着,仿佛在丈量伤处的轮廓,感受皮下的暗涌。寂静中,百草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掌心下,沉稳而有力的脉搏。
良久,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如同挣脱了千钧重负,自他胸腔深处溢出,融进浓稠的夜色里。那叹息太轻,却太重,裹挟着白日里绝无可能得见的疲惫、痛惜,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无力的温柔。
这声叹息,像一根烧红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百草的心尖,让她浑身剧震,险些伪装不下去!他……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在她固化的印象里,他是永不融化的冰,是岿然不动的山。可这一声夜半无人时的叹息,却让她窥见了冰层之下汹涌的熔岩,感受到了山体内部沉闷的震颤。
覆在膝上的手终于动了。指腹带着灼人的温度和粗粝的薄茧,开始以一种极其精准的、专业的力道,揉按着膝盖周围的穴位与紧绷的肌理。不是敷衍,不是例行公事,那力道时轻时重,时缓时急,每一个按压点都精准地落在最酸胀、最需要舒缓的位置。他做得专注而沉默,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
百草死死咬住牙关,强忍着鼻尖汹涌的酸意与夺眶而出的泪水,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她能感觉到,在那双带着魔力的大手下,僵硬的肌肉渐渐松弛,钻心的疼痛慢慢化作温热的酸胀,紧绷的神经也一点点舒缓下来。
时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呼吸真正变得绵长安稳,膝上的重压与刺痛感已十去七八,那只手才缓缓撤离。床垫轻微回弹,脚步声再次悄无声息地远去,房门被极轻地合拢。
一切重归寂静,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境。
百草却再也无法入睡。她缓缓睁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迅速洇湿了枕畔。黑暗中,膝盖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熨帖的温度,耳畔还回响着那声沉重的叹息。
夜熨无声,却熨平了辗转的痛楚,也熨烫了一颗惶惑不安的心。
原来,他并非无知无觉。她的每一声隐忍的抽气,每一次强撑的颤抖,都落入了他的眼中。他只是选择用这样一种沉默到极致的方式,在她最无助的深夜,给予最坚实的陪伴。
这一夜,无声的惊雷炸响在心海,彻底重塑了她对那个冷硬男人的认知。冰山从未冰冷,只是将所有的滚烫,都藏在了最深的海面之下。
她将脸埋进尚存一缕清冽气息的枕头里,心中充满了巨大的、酸楚的暖意,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破晓般的坚定。
夜熨过往,心向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