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新叶与旧识
南坡的紫背苏籽冒出第一缕嫩芽时,林悦正在药柜前整理陶罐。新收的紫苏叶晾得半干,带着脆生生的香,她用棉纸一包包分好,贴上小标签——“治风寒”“炖肉用”“泡脚方”,分类细致得像在给每片叶子安个家。
“你看这芽尖,紫得发亮!”沈青举着个陶盆冲进来,盆里的紫背苏幼苗顶着两瓣子叶,叶背的紫晕像被晨露浸过,透着水润的光。他把陶盆往窗台上一放,正好挨着那盆普通紫苏,“比阿木图谱上画的还精神,张教授见了准得夸咱土肥养得好。”
林悦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幼苗的茎秆,嫩得能掐出水。“得搭个小竹架了,”她指着窗外的日头,“再过几天太阳烈起来,得遮遮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签到簿里翻出张纸,“这是周奶奶教的‘遮阴诀’,说上午晒两刻钟,午后就得挡上,不然嫩叶容易焦边。”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周奶奶让她孙子代写的,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旁边标着“辰时出,未时烈”。林悦把纸贴在窗棂上,正好对着两盆幼苗,像给它们立了块警示牌。
苏瑶端着个木托盘进来,盘里摆着六个小陶罐,每个罐口都系着红绳,绳上拴着片紫苏叶。“这是按张教授的法子泡的紫苏酒,”她揭开其中一罐的盖子,清冽的酒香混着药香漫出来,“泡够九九八十一天了,昨儿开封尝了尝,比去年的绵和,不呛嗓子。”
“给周奶奶送一罐去,”林悦把陶罐摆进药柜最下层,“她的老寒腿该犯了,每晚喝一小盅,能舒坦些。”她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儿王二说邻镇的李大夫派人来学种紫背苏,今儿该到了吧?”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传来马车轱辘声,王二领着个穿青布长衫的年轻人走进来,那人身后跟着个小厮,扛着个沉甸甸的木箱。“林大夫,这是李大夫的徒弟小冯,特意来学手艺的。”王二往院里指了指,“他还带了些东西,说是谢礼。”
小冯拱手作揖,眉眼间带着股书卷气:“林大夫好,家师说施医局的紫苏种植术独一份,让晚辈来拜师学艺,还望姑娘不吝赐教。”他示意小厮打开木箱,里面是些上好的宣纸、墨锭,还有两包京城的茯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林悦连忙摆手:“赐教谈不上,互相切磋罢了。”她指着南坡的方向,“紫背苏刚冒芽,正好让你瞧瞧幼苗的照料法子,比书本上的实在。”
沈青不知何时搬了把竹椅放在石桌旁,又泡了壶紫苏茶:“先喝茶歇脚,我去取张教授的《草木培育要诀》,里面记着紫背苏的生长规律,你拿去抄抄。”
小冯捧着茶碗,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窗台上的紫苏苗:“晚辈在药铺见过不少紫苏,却从没见过叶背紫得这么匀净的,果然是珍品。”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封信,“对了,家师说这是张老先生托他转交给姑娘的,说您见了信就知道,他为何突然让晚辈来学种紫苏。”
林悦拆开信封,信纸泛黄,是张教授熟悉的笔迹,字里行间却带着些仓促:“近闻北地将有疫症苗头,紫背苏能防时疫,速育之,广种之……”她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抬头对沈青说,“张教授说,紫背苏可能要派大用场了。”
沈青的脸色也凝重起来:“那咱得赶紧育苗,把阿木捎来的紫背苏籽全种下,南坡不够就种后坡,总能多种些。”
小冯在一旁听得认真:“家师也说,若真有疫症,紫苏便是救命草。晚辈定要学好种植术,回去后让邻镇也种满紫背苏,不能让这救命草断了供。”
林悦把信纸折好,夹进签到簿最里层,那里还压着张教授之前寄来的所有信件,厚厚一沓,像串起的牵挂。“育苗的法子不难,”她指着南坡的土埂,“关键在‘三松三湿’——土要松,水要湿,苗要松绑(指及时分苗)。小冯你仔细看,沈青现在给幼苗松根,就是怕根须缠在一起,影响生长。”
沈青正用竹片小心翼翼地给紫背苏幼苗分苗,动作轻得像在捧易碎的瓷。小冯蹲在旁边,掏出纸笔飞快地记着,连沈青松根时竹片倾斜的角度都画了下来。
日头爬到头顶时,小冯已经记满了三张纸,字里行间画满了小记号,哪个时辰浇水,哪个阶段施肥,标记得清清楚楚。“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他拱手道,“晚辈这就回去准备,明日带工具来,跟着沈大哥实地学育苗。”
送走小冯,沈青把松好根的幼苗重新栽进土里,忽然说:“张教授特意提疫症,怕是真要防备着。咱得多备些紫苏干、紫苏膏,不光自用,还得给邻镇留着。”
林悦点头,从药柜里取出个大陶罐:“我这就把新收的紫苏叶全晾上,苏瑶,你去把去年的陈紫苏找出来,蒸了晒透,能存得更久。”
苏瑶应声去了,院角传来翻动竹匾的窸窣声。林悦望着南坡那片刚冒芽的紫背苏,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幼苗肩上,像压着千钧重担。她翻开签到簿,在新页写下:“紫背苏分苗日,得张教授信,知草木可御灾,责任更重矣。”
风穿过竹篱笆,紫苏叶沙沙作响,像在应和。沈青往幼苗周围撒了把草木灰,动作沉稳:“别担心,咱一步一步来,育好苗,备好药,总有法子应对。”他抬头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脸上,把眼里的坚定照得明明白白。
灶房的锅里飘出紫苏粥的香,混着新翻泥土的腥气,在这寻常的午后,酿出种踏实的力量——就像这紫背苏的新叶,看着柔弱,却能在风雨里,撑起一片生机。
小冯走后,沈青把最后一株紫背苏幼苗栽进土里,拍了拍手上的泥:“我去后山砍些竹条,搭遮阴棚得赶在明儿晌午前弄好。”他望着南坡刚翻整好的地块,“后坡那片荒地也得开出来,多垦一分地,就多一分指望。”
林悦正往竹匾里铺紫苏叶,闻言抬头:“我让王二去邻村借两张犁,他认识的老把式多,翻地快。”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药柜里翻出个布包,“这里有张教授去年寄来的菜籽,说是耐寒的品种,正好种在紫苏田埂上,荒不了地。”
苏瑶抱着捆旧竹席进来,竹席上还带着去年晒的紫苏香:“这席子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库房找找。”她把竹席往地上一摊,阳光透过席面的缝隙筛下来,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搭棚子时铺在竹架上,既能挡太阳,又透风,比用油布强。”
林悦摸了摸竹席的纹路,粗纤维上还沾着点干紫苏叶:“正好,这席子透气,幼苗不怕闷着。”她忽然笑了,“你看,去年晒紫苏时嫌这席子碍事,现在倒成了宝贝。”
沈青扛着斧头往外走,路过石桌时顺手抓了把紫苏茶:“我砍竹条去,你们把籽种备好,等我回来就开犁。”他的声音在院门外渐远,“对了,让王二多喊几个人,后坡的石头多,得靠人抬!”
“知道啦!”林悦扬声应着,转头对苏瑶说,“你去把那袋草木灰搬出来,等翻好地,每垄都撒上点,去年用这法子,紫苏长得格外壮。”她低头看着竹匾里的紫苏叶,叶片上的纹路在阳光下看得格外清,忽然觉得这寻常的草木,此刻都透着股韧劲——就像这日子,看似琐碎,却在一分一分的准备里,藏着踏踏实实地往前走的底气。
院墙外传来王二招呼人的吆喝声,混着远处斧头砍竹的脆响,还有竹席被风吹动的哗啦声,像支乱糟糟却格外安心的曲子。林悦拿起一粒紫背苏的种子,圆滚滚的,沾着点泥土,她把种子放进掌心,对着太阳看,籽壳上的纹路清晰得像张地图。
“今年一定能种出好紫苏。”她轻声说,像在对种子许愿,又像在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