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多名仅剩的“血卫”拥护着洪苦讴, 再无半分的恋战,不顾一切纵身跳入那片血与火的大海之中!他们背负着他,迅速地游到了不远处那艘早已严阵以待的文莱苏丹王子的巨舰之下。
那几名还在疯狂地攻击着我的“血卫”,被他们当做了最后的“炮灰”!
“拉他们上来!!”苏丹王子船上有人喊道。
洪苦讴被七手八脚地,从那冰冷的海水之中,拉上了甲板。
觉得终于安全后,他在船上目视着我舰的方向,怨毒的目光穿越血雾,那张已被缇娜一箭射穿、此刻却已在血巫术的作用之下,缓缓愈合的脸颊之上,露出了一个状若疯魔般的、疯狂的笑容!
“张!保!仔!”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了我的名字!
“游戏……才刚刚开始!”
他将自己那只完好的左手,狠狠地插进了身旁一名刚刚才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我们的炮火,轰断了半边身体的、还未完全死透的文莱士兵的胸膛之中!
“啊——!!!!”
那名士兵,发出了他凄厉绝望的惨叫!
他那本还算健壮的身体,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干瘪,枯萎!
而洪苦讴,则像吸食了什么绝世美味般,发出了满足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叹息!
他那本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庞大、邪恶的血色雾气,从他的体内轰然爆发!
那血色的雾气,仿佛拥有生命的、恶毒的瘟疫,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迅速地,再次笼罩了整片战场!
所有还在负隅顽抗的苏禄海盗和文莱士兵,在吸入了那血色雾气的瞬间,他们的身体,都如被注入了狂暴的烈酒般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随即,他们那双本还带着几分恐惧的眼眸,很快被一种纯粹的、不带半分理智的、血红色的疯狂所彻底取代!
随之而来的是他们爆发出更加惊人的力量!
一名本已被鲨七一斧劈断了半边肩膀的苏禄海盗头目,在所有人的惊骇目光注视下,硬生生地将那柄还嵌在他骨头之中的巨大斧头,拔了出来!然后咆哮着再次朝着鲨七,扑了过来!
而那本已渐渐稀薄的血雾, 则变得更大、更广! “血鸦”,变得更加疯狂!
我们,在霎那间再次似陷入了那座由洪苦讴亲手为我们打造的“血色囚笼”之中!
死伤,急剧上升!
困兽之斗,已经陷入疯狂。洪苦讴他们根本不在乎手下的死伤,而伤亡人数却恰恰是我们最大的软肋。和他们拼人头,我们万万拼不过。
看着他们死亡的海盗和苏丹士兵在死后不断被洪苦讴作为养料,驱动出越来越大的血雾,整个米里海湾的天空似乎都是血红色。
我和缇娜面面相觑,看到的都只是对方眼里的绝望和无奈。
就在此刻,一阵与洪苦讴那充满了怨毒与疯狂的邪恶咒语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神圣、纯净、以及无尽悲悯的、空灵的歌声,突然从那浓得化不开的血雾之外穿透而来!
只见数十艘船身狭长、通体洁白、船头之上雕刻着“弯月”图腾的“巴朗盖”快船,如圣洁的的白天鹅,悄无声息地,冲入了这片早已被血与火彻底染红的修罗战场!
而在那为首的一艘、最大的“月亮船”之上,莎华正静静地,站在船头。
她的身后,是数十名同样身穿白色祭司长袍、脸上带着悲悯而又决绝神情的女祭司。
“张帮主!”她的声音穿透了所有的喧嚣与哀嚎,传入了我的耳中,“请掩护我!!”
我马上呼喊掌舵手驶近莎华的船。很快在惊涛骇浪之中奋力挣扎的两叶孤舟,终于在那片血色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海洋之中,艰难地汇合在了一起。
“我需要……到离他最近的地方去。”莎华看着远处那艘“黑水鬼王号”,她那双幽邃眼眸之中,燃烧起了足以将她自己都彻底焚烧殆尽的、名为“宿命”的火焰!
“好!”
我亲自带着五十名最精锐的“黑鳞卫”,在“巨鲸号”的船头,组成了一道坚固的盾阵!为她,挡住了所有来自四面八方的、无穷无尽的“血鸦”和“亡灵”的疯狂攻击!巨鲸号往苏丹王子的座船迅速冲过去。
而她,则在那片由我们用血肉之躯为她撑开的、小小的“净土”之上,开始了她那足以让天地都为之色变的最后吟唱!
她拔出了那柄由白色珊瑚制成的、充满了神圣气息的祭祀短刀,毫不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掌心!
那鲜血,并非是寻常的红色。而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银色光辉!
她,以血为墨,以甲板为纸,迅速地,画下了一个充满了无数我们看不懂的、古老而又充满了神圣力量的巨大法阵!
“嗡——!!!!!”
当那巨大的、由她自己的鲜血所画成的净化法阵,终于完成的瞬间!
一股纯粹的、圣洁的、充满了无尽光明与希望的白色光柱,从她的身体里,冲天而起!
最终,一道纯粹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将那片笼罩了整个海湾的血雾,彻底撕碎!
那光,与远处,“黑水鬼王号”之上,那同样冲天而起的、充满了怨毒与死亡气息的血色光柱,猛烈地撞在了一起!
整个米里海湾,仿佛都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吼——!!!!”
即使远隔百丈,我们这边的船上似乎也听到洪苦讴,发出了不似人腔的、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极致痛苦的咆哮!他显然没料到,这世间,竟还有能与他那源自“血王”的邪恶力量相抗衡的存在!
他那笼罩了整个战场的“血王之息”,被那道看似柔弱、却又充满了无可匹敌的净化之力的白色光柱,硬生生地,撕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那些本还如同疯魔般、战力倍增的苏禄海盗和“红骷髅兵”,在失去了血雾的加持之后, 身上那不祥的血红色光芒瞬间褪去,瞬间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精气神的木偶般,愣在了原地!
“吼——!!!!”
洪苦讴彻底疯了!他看着自己那即将崩溃的“血海囚笼”,他咧嘴厉呼着,一把抓过身旁两名的“血卫”,如同扔两袋垃圾般,将他们活生生地扔进了他脚下那个还在不断冒着血泡的祭坛血池之中!
“以血为祭!以魂为引!血王……降临!!”
随着他那充满了无尽怨毒的嘶吼,那道本已开始崩溃的血色光柱,瞬间暴涨了数倍!那颜色,更是从之前的暗红色,变成了一种如同凝固的血液般的、令人作呕的黑紫色!
“噗!”
莎华那单薄的娇躯,猛地一颤!她口角,瞬间便流下了一道殷红的血迹!
她,压制不住对方了!
她身后,那数十名同样在奋力吟唱的女祭司,如被无形的巨锤正面击中!一半的人,当场便昏死了过去!她们乘坐的“月亮船”,发出了“嘎吱、嘎吱”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解体!那些刚刚才因为血雾散去而恢复了些许神智的血鸦,再次变得无比疯狂,悍不畏死地朝着我们撞来!
“莎华!!”我目眦欲裂!
然而,莎华,却没有回头。
她用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剧烈颤抖的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然后,将那柄洁白的祭祀短刀,对准了自己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以我圣洁之魂,请……月神之力!”
她,竟要以身为祭!或者是一种天地感应,就在此时,一道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纯粹、更加圣洁、甚至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冷的银色月光,突然从天而降,精准无比地,注入了那道即将崩溃的白色光柱之中!
“轰——!!!!!”
最终,那道纯粹的、如同太阳般耀眼的白色光柱, 在瞬间化作了一柄,由纯粹的光明与神圣所组成的、长达百丈的审判之剑!
它,将那片笼罩了整个海湾的黑紫色血雾,彻底撕碎!
“不——!!!!”
洪苦讴,发出凄厉、绝望的惨叫!
他不顾一切地,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凝聚成了最后一道、恶毒的黑色光矛,朝着那柄即将落下的审判之剑,全力刺了过去!
审判之剑,轰然斩落!
那黑色的光矛,如同阳光下的冰雪,瞬间消融!而洪苦讴本人,则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狂喷着黑色的血液,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了那早已断裂的甲板之上,生死不知。船身之上,那些充满了罪恶的“痛苦人脸”雕刻,却如同被圣火灼烧过一般,尽数化作了飞灰!
血雾,散尽了。
那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如同梦魇般的、充满了怨毒与绝望的哀嚎,也随之烟消云-散。
久违的、冰冷的阳光,再次穿透那厚重的、由硝烟和水汽组成的云层,像圣洁的利剑插进了这片早已被鲜血和死亡所彻底染红的人间地狱。
而莎华,在释放完那惊天动地的一击之后,她那单薄的娇躯,也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她手中的白色珊瑚短刀,“当啷”一声,碎成了漫天的光点。而她自己则似失去了所有生命光彩的、最美的蝴蝶般,软软地向后倒去。
我一把,将她接在了怀里。
当血雾散尽,当所有的巫术都已失效,这场战争,回归到最原始、也最纯粹的钢铁与血肉的碰撞!
海鹰之啸从巨鲸号响起,传遍所有的“海鹰”级战舰和“水蝮蛇”炮艇,朝着那支早已因为巫术被破、主帅重伤而军心大乱的联合舰队,我们的总攻开始了!
“为了……所有死去的弟兄!!”
“全军……”
“……总攻!!”
鲨七、拉斐特,不约而同地,将他们那充满了无尽杀意的目光,锁定在了同一个目标之上——
隆多!
那个,在“黑石”暗礁区,死死地拖住了我们尼亚援军整整三日三夜,最终导致了阮福总管孤立无援、以身殉国的罪魁祸首!
“拉斐特先生!”鲨七那如同惊雷般的咆哮,轰然炸响,“给老子……把他身边那些碍事的苍蝇,都给老子轰开!!”
“乐意之至。”
拉斐特,驾驶着一艘速度最快的“水蝮蛇”炮艇, 悄无声息地,脱离了我们那正在进行正面碾压的主力战阵!
就像精准的鱼叉,直插敌阵!他的身后,是鲨七,以及数十名“黑鳞卫”精锐!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将隆多,连人带船都彻底轰成碎片!
隆多此刻,和他那艘舰上的海盗,早已被吓破了胆!
他做梦也想不到,报复来得这么猛烈和精准!他如见了鬼一般,调转船头,朝着那充满死亡气息的浓雾深处,亡命逃窜!
然而,在“水蝮蛇”炮艇那如同“妖术”般的恐怖机动性面前,他那艘笨重的、乌龟壳般的旗舰,不过是一个活生生的靶子罢了!
“开火!!”
拉斐特的声音,冰冷决绝!
“轰!轰!轰!”
数十门“蜂巢”加农炮,在近乎于“贴脸”的距离之上,喷吐出了致命的怒火!
无数的铁珠和碎钉,组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金属风暴,将那艘旗舰的整个尾部,都彻底笼罩!
“咔嚓——!!!!”
那由坚硬的柚木和厚重铜皮打造的船舵,连同那个还在拼命转舵的、一脸错愕的苏禄舵手,一同被那股无可匹敌的巨大动能,当场轰成了血团!
“跳帮!!”
鲨七大呼着,第一个跳上了那艘早已彻底失控的死亡之舟!
迎接他的,是隆多,那张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彻底扭曲的脸。
鲨七那柄,早已因为无尽的仇恨而燃烧起了熊熊烈火的开山巨斧!
“噗嗤!”
血光,飞溅!
……人头,落地。
在看到那笼罩了整个战场的“血王之息”被破、 悍将隆多战死、 整个舰队大势已去之后, 洪苦讴和文莱王子,他们知道,这场仗,他们……已经输了。
那些怪物们,接到了洪苦讴殿后的命令,他们朝着我们的主力舰队,发起决死冲锋!这些剩下来的血卫,红骷髅兵还是起到拖缓我们追击速度的作用。趁着那最后的混乱,洪苦讴和文莱苏丹国的王子成功撤退,消失在那无边无际的南海深处。
我看着他们,看着那两道在无数“炮灰”的掩护之下,悄然急遁的背影,没有再追。
我转过头,看着那座早已化作一片废墟的、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的米里城,看着那面……在废墟之中,依旧顽强不倒的、早已被鲜血和烟火熏得漆黑的“血色巨鲸”帅旗。
洪苦讴……
文莱苏丹……
你们,逃不掉的。
我张保仔,在此立誓。
我必将,亲率大军,踏平你们的魔窟,将你们的头颅,亲自……
……取下!
来祭奠我那……在此战之中,所有阵亡的……
……兄弟!
那艘通体洁白、在之前的战斗中,光明灯塔般的“月亮船”,此刻,也早已伤痕累累。船身之上,布满了被“血鸦”和“深海亡灵”利爪所撕扯出的、狰狞的豁口。甲板之上,更是躺满了数十名因为耗尽了所有神圣之力而陷入昏迷的、同样身穿白色祭司长袍的少女。
莎华醒过来,看着远处那座还在冒着滚滚黑烟的米里城,那双眼眸之中,露出了深深的疲惫与自责。
“莎华祭司,”缇娜走到她的身旁,声音中满是真挚的感激,“若非您……及时出手,我们……”
“不。”莎华缓缓地,摇了摇头,打断了她。
“是我……来晚了。”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如同梦呓,充满了让任何人都为之动容的、无尽的难过与悔恨。
“因为组建这支能与洪苦讴的巫师团抗衡的女祭司队伍, 我们在鲁东附近被文莱苏丹国的舰队,死死地围困了整整两日。好不容易才脱身。”
“若是我能……早到一日。不,哪怕是……半日……”
“阮福总管,他……”
“……就不会死。”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脸上都是悲戚和遗憾。
“我为了今天,已经等了……整整七年!”她恨恨地说道,那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地,挤出来的,“可惜……”
“又一次!”
“……被洪苦讴这个杀人凶手,逃走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将缇娜的披风披在了她那同样因为脱力而微微有些颤抖的、单薄的香肩之上。
“莎华,”我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们都低估了洪苦讴的疯狂和残忍。”
“阮福总管的仇,我们会报。”
“你的仇,就是我们的仇一样我们,也同样……会报。”
我转过身,看着远处那片洪苦讴和文莱王子消失的、无边无际的南海,我的眼中,那份因为胜利而产生的些许放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冰冷的杀意!
“我们,马上就去追击他。”
米里海湾的海面之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桅杆,燃烧的船板,以及那些在冰冷的海水之中载沉载浮的、早已分不清敌我的浮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了浓烈焦臭、刺鼻血腥、以及海水独有的咸腥味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们,胜了。
但,这却是一场没有任何人能够欢呼得起来的、惨烈的胜利。
我在“巨鲸号”之上,召集了我们各舰队的船长。
皮加南头领,他的右肩,被一发流弹洞穿,此刻正由医官,用烧红了的烙铁,为他止血,那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几乎要将人熏得窒息。
鲨七浑身浴血,他那身本该是刀枪不入的“黑鳞甲”,此刻也已是伤痕累累,布满了狰狞的豁口。他正静静地看着身旁那张空着的、本该是属于阮福总管的座位,那双总是充满了暴戾与狂放的虎目之中,露出了如同孩子般的、深深的悲伤。
招玉桂、张星沅、小霸、拉斐特……所有的人沉默着。
那份因为胜利而本该产生的些许放松,早已被那更加沉重的、如同巨山般的悲痛,所彻底碾碎。
“先生,”我看着一脸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的周博望,“此战……伤亡,如何?”
周博望良久才用沉痛的语调,报出了一串数字。
此战,我艾萨拉联盟,伤,三千余。
亡一千八百!
我踱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那张巨大的海图之前。
我看着那张地图,看着那片由我们亲手打下的、却也浸透了我们无数弟兄鲜血的土地,“传我命令!”我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所有舰队,用一天的时间,”我高声说道,“进行兵损和伤员的整顿!”
“打捞所有还能修复的战船!救治所有弟兄!补充弹药!”
“一天后,…我要看到一支,还能再战的……无敌之师!”
“七大舰队,……围攻文莱苏丹国的首都!”
“总长?!”
“帮主!!”
我的话一出口,所有的人,都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疯子!
“帮主,”周博望第一个,上前一步,声音中,充满了担忧,“我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若再强攻苏丹国……”
“强弩之末?先生,你错了。”
“文莱苏丹国他们介入了我们和洪苦讴的战争,我们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那千名……惨死在这片血海之中的弟兄们的冤魂,在看着我们!”
“我,张保仔,若不能用那个自以为是的、卑劣的王子的头颅,来祭奠他们的在天之灵……”
“……此生,何安?!”
我们沉默地将所有还能找到的、弟兄们的遗骸,尽数收殓。然后,在那片被阮福总管的鲜血所浸透的、米里的废墟之上,为他们,立下了一座由无数战船残骸和断裂兵器所组成的、巨大无比的英雄冢。
我亲自将那坛“女儿红”,洒在了那座冰冷的坟冢之前。当晚在那片同样被鲜血染红的米里海湾,我们,举行了一场简单悲壮的妈祖海祭。
没有繁复的仪式,没有喧闹的锣鼓。
百艘战船,静静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弧环。
船上,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
只有万名同样沉默的、手臂之上系着白色丧幡的弟兄们,手中,捧着一盏盏由荷叶制成的、小小的河灯。那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烛光,将他们那一张张充满了悲伤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我亲自在“巨鲸号”的船头,为所有阵亡的弟兄,立下了一座临时的灵位。
我为他们,点燃了三炷来自故乡的线香。
“弟兄们……”
我的声音在大海上远远传送,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入海为盗,本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但,你们,不是。”
“你们,是为我们这个……刚刚才有了名字的‘家’……”
“……而死。”
“你们,是……英雄。”
“我,张保仔,在此立誓。”
“你们的血,不会白流。”
“你们的仇,我,必报!”
说完,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将那只酒碗,狠狠地砸在了那冰冷的甲板之上!
“啪!”
“送——英雄!!”
“吼——!!!!”
万名弟兄,在同一时刻,发出了山崩海啸般的、充满了无尽悲怆与复仇意志的咆哮!
他们,将手中那承载了他们所有思念与祝福的河灯,缓缓地,放入了那片黑暗的大海。
送英雄……上路!
次日清晨,当第一缕血色的晨曦,再次照亮这片死亡之海时,我们的七大舰队,便已火速来到文莱苏丹国的首都——斯里巴加湾港之外。
根据策略,我们没有立刻进入港口发动攻击。我们要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充满了匹夫之勇的复仇。
我们要的,是一场足以让整个文莱苏丹国,都为他们那愚蠢的“背刺”,而付出最惨痛代价的“围城”!
我们全面封锁了海港的外围。招玉桂的“飞燕”舰队和张星沅的“鹰翔”舰队,如同一双锐利的、无情的鹰爪,死死地扼守住了海湾的两个出口!
所有的商船和补给船,都被我们用强硬的方式驱离。
我们对斯里巴加湾实行了海面上的全方位封锁!
完成这一切,我们才慢慢驶入斯里巴加湾港。
当我们气势汹汹的庞大舰队兵临文莱首都斯里巴加湾港之时, 当我们那近两百艘大小不一的战船,如黑色的、移动的山脉般,缓缓地压向那座在晨曦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富丽堂皇的、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白色都城之时——
我们预想中的拼死抵抗,并未出现。
没有震耳欲聋的警钟,没有四处奔走的士兵,甚至连那本该是戒备森严的、高达十数丈的白色城墙之上,都空无一人!
眼前是一座陷入了诡异寂静的、城门紧闭的“空城”。
“怎么回事?!”鲨七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他那双本还充满了滔天杀意的虎目,露出深深的困惑,“城里的人……都死光了吗?!”
周博望,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喃喃自语,“帮主……不可轻举妄动。”
我举起了手中的千里镜,锁定在了那座如同匍匐在海岸线之上的、沉默的白色巨兽般的城市。
我看到那洁白的、由珊瑚和巨石构筑的城墙之上,布满了无数精美的、充满了伊斯兰风情的雕刻。城墙之后,那一座座充满了财富气息的、圆顶的宫殿和清真寺。
我能闻到,那顺着海风,从城内飘来的、一阵阵充满了热带风情的、淡淡的花香。
但,我却唯独看不到一个活人。
听不到半分,属于生命的声音。
那感觉,就仿佛我们,并非是兵临城下。
而是闯入了一座,早已被神明所遗弃的、巨大的白色坟墓。
海风,吹拂着我身后那面“血色巨鲸”帅旗,发出“呜呜”的、如同鬼哭般的声响。
整整一日。
我们那支庞大的、黑色怒涛般的复仇舰队,就那样静静地停泊在斯里巴加湾港的外海。
而那座本该是严阵以待的白色都城,也一样静静地,沉默地与我们对峙着。
这更像是一场充满了诡异与未知的、比任何血战都更加令人心悸的对峙。
“帮主,”鲨七那粗豪的脸上,露出深深的困惑与焦躁,“城里……到底在搞什么鬼?”
“这绝非好事。”周博望眼眸之中,此刻也充满了凝重,“我军兵临城下,他们,非但不战,甚至连半分的守备姿态,都未曾做出。”
“这不合常理。”
我转过身,目光落在陈添官身上。
“添官。”
“弟子在。”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双能穿透这堵白色的城墙,看清里面到底隐藏着何种妖魔鬼怪的眼睛。”
陈添官,露出了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冰冷的锋芒。
“弟子……领命。”
当夜,月黑,风高。三艘毫不起眼的、像附近海域打渔的马来渔船般的“巴朗盖”小舟,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我们那支庞大的舰队的阴影之中,滑了出去。
船上连火把都没有点燃。只有数十名,同样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我“艾萨拉”联盟最精锐的“影子武士”。
两日之后,当陈添官回到巨鲸号上面。带来一个我们都感到诧异惊奇的消息。这两天来,他们的情报工作卓有成效,而且没有惊动到里面的任何一方势力。
“据我们潜入城中,从一名被我们买通的、旧宫廷的侍卫口中得知,”陈添官缓缓说道,“那位在米里海湾,被缇娜夫人一箭射掉头巾的王子殿下,在带着他那支损失惨重的‘皇家禁卫舰队’,狼狈地逃回国都之后,迎接他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安慰与荣耀。”
“老苏丹——也就是他的父亲——在得知,他因为一己之私联合洪苦讴,几乎葬送了整个文莱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海军主力, 更是连那艘象征着王室荣耀的旗舰,都被我们击沉之后,勃然大怒!”
“当夜,老苏丹便召集了所有忠于他的旧贵族和大臣,在王宫之内,宣布……欲将其这个‘为王国带来奇耻大辱’的逆子,废黜! 并打入天牢!”
“然而,那位王子殿下,显然……也并非是坐以待毙的庸人。”
“就在老苏丹的废黜令,即将下达的前一个时辰,他,竟先下手为强!”
“他联合了洪苦讴留在他身边的、最后的那几十名‘血卫’和‘红骷髅兵’残部,以及所有在这次远征之中,被他提拔起来的、对他忠心耿耿的‘新贵’们,发动了一场血腥而又仓促的宫廷政变!”
“那一夜,整个文莱王宫,血流成河。甚至能在城外的贫民窟之中,清晰地听到,那从王宫深处传来的、凄厉的惨叫声和短暂的兵器碰撞声。”
“最终,王子,成功地,将他那年迈的老苏丹,软禁在了王宫最深处的寝宫之内。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坐上了那张早已被鲜血所浸透的、岌岌可危的王座。”
“但,他,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的文莱城,早已因为这场血腥的政变,而彻底分裂。城内,所有支持老苏丹的旧贵族和手握兵权的大臣们, 拒绝承认他的王位。他们带着所有忠于他们的军队,退守到了城西那片由他们世代经营的、早已被改造成了军事堡垒的‘旧城区’之内,与占据了王宫和码头的王子麾下的新贵和那些凶残无比的‘红骷髅兵’残部, 形成了对峙之势,剑拔弩张!”
“现在的斯里巴加湾,与其说是一座城市……”
陈添官抬起头,看着我,一字一顿地,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不如说,是一个,只需要一粒火星,便会……彻底爆炸的……火药桶。”
陈添官带回来的情报,如巨石投海,激起了复杂、诡异的漩涡。
“周先生,你如何看,里面剑拔弩张,但城头无一兵一卒,他们难道无视我们的大军压境吗?”我望向沉吟不语的周博望。
周博望舒了口气,缓缓道:“对于那个刚刚才通过血腥政变登上王位的王子来说,他此刻最恐惧的,并非是我们这支远在海上的“复仇之师”,而是近在咫尺的、随时可能将他从王座之上拖下来剁成肉酱的“旧贵族”!
“他虽然联合了“红骷髅兵”的残部和“新贵”们,成功地控制了王宫和码头。但他的根基,终究是浅的。他手下真正忠于他、能打硬仗的嫡系部队,数量极其有限。他必须将这些最精锐的力量,如忠诚的猎犬般,死死地钉在王宫周围,防备着城西那些旧贵族们随时可能发动的反扑!”
“ 在这种情况下,他根本不敢,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分兵驻守那漫长的、高达十数丈的白色城墙。一旦他将他麾下那些本就不多的“红骷髅兵”派去城墙,那么,哈桑那些支持老苏丹的禁卫军,便会毫不犹豫地,从城西杀出,直捣他那空虚的王宫!”
“所以,他做出了一个看似愚蠢、实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龟缩防御。他下令,紧闭所有的城门,将所有的防御力量,都收缩回以王宫为核心的“新城区”。他,是在赌!赌我们这支远道而来的舰队,不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攻破那坚固的城墙!他,需要时间!哪怕只有一两天的时间,也足以让他,先将城内那些“叛逆”,彻底清洗干净!”
“而对于哈桑和他所代表的“旧贵族”势力而言,他们,同样恐惧。但他们的恐惧却更加复杂。”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城头之上的警钟敲响,一旦那代表着“敌袭”的炮声响起,那么,无论城内的两派斗得有多么你死我活,所有文莱的士兵和民众,都会在“保家卫国”这个大义的名分之下,暂时地团结起来,共同抵抗我们这支“外来”的侵略者!”
“这是哈桑这些大臣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他们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我们。而是那个早已被权力所吞噬的、篡位的王子!所以,他们也做出了一个选择——沉默。”
“没有警钟,没有士兵, 这,并非是他们没有能力去组织防御。而是他们,在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向我们这支复仇之师,发出一个心照不宣的邀请!”
“这份沉默,是在告诉我们:‘城内,并非铁板一块。’
这份沉默,是在暗示我们:‘你们的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
这份沉默,更是在期盼着我们:‘“请将你们的怒火,精准地,倾泻在王宫的方向!我们会为你们,创造机会!’
“所以,我们看到的“空城”,并非是真的空无一人。
恰恰相反,那紧闭的城门之后,正隐藏着两头同样处于极致恐惧与猜忌之中的、龇牙咧嘴的猛兽!
篡位的王子,因为恐惧内乱而不敢守城。
忠诚的旧臣,因为期盼我们“入局”而不愿守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恐惧”,最终,在这座白色的都城之上,达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的平衡。”
“而我们,则是打破这个平衡的、唯一的钥匙。”
周博望的分析,句句在理,让我们对目前城内的形势有了全新的认识。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沉声说,“所以我们现在唯一做的就是耐心地等!”
周博望他们均投以赞许的目光。毕竟大家都不愿再进行一场血肉磨盘般的攻城战。更不希望背上洗劫的骂名。
我们那支庞大的、怒涛般的复仇舰队,就那样静静地,停泊在斯里巴加湾港的外海,与那座同样陷入了诡异死寂的白色都城,遥遥对峙。
城内,没有半分动静。
城外,我们,引而不发。
这是一场比任何血战都更加考验耐心的、无声的博弈。
然而,就在第四日的午夜,就在所有人都已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感到焦躁不安之际——
变故,陡生!
“总长!”
一名负责在“巨鲸号”主桅杆之上值夜的、眼力最好的马兰诺族斥候,突然从那数十丈高的了望台之上,发出了一声充满了震惊与不解的、压抑的惊呼!
“西边的旧城……有光!”
我与周博望,在听到这声警报之后,瞬间便已冲出那冰冷的、沾满了露水的甲板!
我们举起千里镜,朝着那斥候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那座本该是与王宫遥遥对峙、同样戒备森严的“旧城区”之内,一座最高的、如同黑色利剑般直插云霄的宣礼塔的顶端,竟真的亮起了一点,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灯光!
那灯光,在以一种极其古老、也极其充满了韵律感的节奏,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是‘天干’暗号!”周博望看着那充满了神秘感的灯光,他睿智眼眸之中,露出“震惊”的神情!“是……是大清国靖海侯施琅,当年用来与内应联络的、早已失传了的……‘干支’密语!”
“他们……在向我们,请求密会!”
我没有半分的犹豫!
“添官!”
“弟子在!”
“带上你‘影堂’最好的弟兄,去看看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一个时辰之后,陈添官,带领着十余名“影子武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片漆黑的红树林水道之中。
他们按照那“干支”密语所指示的、极其复杂的方位与时间,在那迷宫般的水道之内,穿行了足足半个时辰。
最终,在一处被巨大的、盘根错节的红树根系所彻底掩盖的、极其隐秘的天然溶洞之前,停了下来。
迎接他们的,并非是想象中那些手持利刃的、充满了肃杀之气的叛军将领。
而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年纪的、穿着一身华丽的、却沾满了泥泞的宫廷侍童服饰的男孩。
那男孩,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深深的恐惧和决绝。他朝着陈添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钻入了那漆黑的、如同深渊巨口般的溶洞之中。
陈添官与他身后的“影子武士”们对视了一眼,紧随其后。
溶洞之内,别有洞天。
那是一座早已废弃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充满了斑驳苔痕的地下水神庙。神庙的中央,供奉着一尊早已看不清面容的、三头六臂的古神石像。而在那石像之下,一个身穿暗金色传统宋吉锦袍、头戴着象征着首相身份的华丽头冠、看起来已年过七旬的枯瘦老者,正静静地,盘坐在那里。
他的身旁没有护卫。只有,那盏在潮湿的空气中,不断摇曳的、昏黄的油灯。
“你们,来了。”那老者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的、仿佛早已看透了世间所有沧桑的眼眸,静静地,落在了陈添官的身上。
“晚辈陈添官,”陈添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汉家拱手礼,“奉我家总长之命,前来赴约。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老夫……哈桑。”那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沉稳,“文莱苏丹国,世袭罔替的……‘首相’。”
“外面的那个孩子,是老夫的孙儿。”
“今夜,邀各位前来,是想与你们的‘王’,做一笔交易。”
哈桑首相开门见山,没有任何的废话。他将城内那场血腥的政变,王子那近乎于疯狂的暴虐,以及老苏丹那充满了无尽悔恨与绝望的现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陈添官。
“……他,已经疯了。”哈桑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他为了巩固他那篡夺而来的王位,竟不惜将我们文莱数万子民的性命,都当做他与洪苦讴那个魔鬼交易的筹码!”
“我们,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这座传承了数百年的‘和平之城’,就将彻底地,毁于一旦。”
“三日之后,黎明之前,”哈桑看着陈添官,那双浑浊的眼眸之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我们,会为你们,打开城西那座最偏僻、也最不为人所注意的‘水门’!”
“届时,老夫,会亲自率领所有忠于老苏丹的禁卫军,在王宫之内,发动兵变!为你们……拖住那些该死的‘红骷髅兵’!”
“而你们的任务,和我们的目的一致!”
“……擒下那个,早已被魔鬼所蛊惑的篡位王子苏达托!”
“当然,”哈桑的声音,再次变得充满了属于政治家的、冰冷的理智,“我们,助你们复仇。”
“而你们,”他看着陈添官,一字一顿地说道,“则要帮助我们,拥立一位……新的苏丹。”
“老苏丹,他……心已死。已无力,再承担这王国的重任。”
“但他还有另一位,一直被他雪藏在民间、从未被世人所知的……更‘合法’的私生王子。”
“他,才是我们文莱最后的希望。”
我和周博望, 在听完陈添官带回来的、那充满了曲折离奇与神秘感的情报之后,在那张巨大的海图之上,经过了整整一夜的反复推演。
“帮主,”周博望看着那座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白色都城,他那双睿智的眸子之中,充满了凝重,“哈桑此计,虽险,却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但,此计,亦有……三大破绽。”
“其一,我们,无法判断哈桑此人,所言真假。这有可能是一场请君入瓮的诈局。”
“其二,就算他所言为真,城内旧贵族的实力,也未必能真正地,为我们拖住那些悍不畏死的‘红骷髅兵’。”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一旦开战,我们,便再无退路。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先生,你说得都对。”
“但我认为哈桑要是引君入瓮,不可能目的就是我们的突击队而已。”
“这一战,我们……赌了!”
周博望点点头,“帮主所想极是。”
随即,我不再有半分的犹豫!“添官,你作为此次行动的主攻手!‘影堂’、以及我们艾萨拉联盟最精锐的三百名‘黑鳞卫’,尽数交予你!”
“穆马伦!”
“在!”
“你带领你麾下最精锐的弓箭队! 任务是为我们的‘主攻手’,清除掉所有来自暗处的威胁!”
“皮加南!”
“在!”
“你带领剩下的‘黑鳞卫’ 主力!作为我们坚固的‘铁锤’!一旦攻占过程中遇到阻扰,就全力为我们砸开那座王宫的、最后的防线!”
“鲨七!”
“在!”
“你,作为殿后! 带领五百名弟兄,死守‘水门’!在我们彻底拿下王宫之前,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放任何一个人进来!”
“那……帮主您呢?”鲨七看着我,那双虎目之中,充满了担忧。
“我?”我看着远处那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冰冷的白色都城。
“为防止对方有可能的诈局,我,将和缇娜,以及拉斐特、招玉桂等人,组成一支精锐的救援队。”
“一旦城内出现任何异变, 我们,便会马上增援!”
三日之后,黎明之前,那最深沉的黑暗之中。
行动,果然如约进行。
陈添官,率领着那支如同鬼魅般的突击队,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那座位于城西的、极其隐蔽的“水门”之外。
三长,两短。
他用马兰诺族特有的、模仿“夜枭”的叫声,发出了最后的信号。
片刻之后,那扇由坤甸铁木和厚重铁皮打造的、本该是坚不可摧的“水门”,悄无声息地,向上升起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我们的突击队,与哈桑的内应,里应外合,火速进入城内!
“杀——!!!!”
就在陈添官率领的突击队,刚刚才在哈桑麾下那数百名同样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禁卫军的接应之下,潜入到王宫之外的瞬间——
一声咆哮,突然从那座此刻一片漆黑的王宫之内,轰然炸响!
“有刺客!!”
“保护王子殿下!!”
我们,中计了!
不,与其说是“中计”,不如说是我们和哈桑,都低估了那个早已被嫉妒和权力彻底扭曲了心智的、年轻王子的狠毒!
他竟早已在我们之前,便已察觉到了哈桑的心思!
将计就计!他要将我们和哈桑这些“叛逆”,一网打尽!
“杀!!”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在王宫之内埋伏多时的、数以百计的“红骷髅兵”和同样对他忠心耿耿的“新贵”护卫,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我们,疯狂地涌了上来!
宫廷恶战,骤然爆发!
“结阵!!”
皮加南,这位身经百战的悍将,没有慌乱!他咆哮着将手中那面巨大的、足以护住半个身子的铁木巨盾,大力地插在了地上!
三百名“黑鳞卫”,如精密的机器般迅速地以他为中心结成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圆盾”绞杀阵!
“弓箭手!上房檐!”
穆马伦,带领着他麾下那数十名同样神出鬼没的马兰诺族神射手,悄无声息地,攀上了两侧那高耸的宫墙!他们用他们手中的羽箭,不断地,收割着那些试图从高处,对我们进行射击的敌人!
而主攻的陈添官,尽管看到苏达托王子布下陷阱,但他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他的任务,消失在了那片充满了血与火的、混乱的战场之中。
他是致命的鬼魅。目标,只有一个——
那个还静静地站在王宫最高处,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黄金王座之旁,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充满了“胜券在握”快感的苏达托王子!
然而,就在我们凭借着远超敌人的战术素养和精良装备,即将把第一波敌人彻底碾碎之际——
“灭灯!!”
苏达托王子那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嘶吼,在整个王宫的上空响起!
随着他一声令下,早已在宫殿各处埋伏好的仆从,在同一时刻,将所有还在燃烧的火把和灯台,尽数熄灭!
整个文莱王宫,在瞬间,便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之中!
“吼——!!!!”
数十名皮肤惨白、眼中燃烧着如同鬼火般血红色光芒的“血卫”,如同从地狱之中爬出的、真正的魔鬼,从黑暗之中猛然杀出!
但是, 王子,他算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黑暗能成为他那些“怪物”最好的掩护。
他却不知道。陈添官所带领的“影堂”武士,都早已经过了最严苛的黑暗战斗训练!
“结‘听风’阵!!”陈添官的声音,冰冷而又充满了力量,在黑暗之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影子武士”的耳中,“以我为心!三步一杀!”
我们放弃了所有华而不实的招式!我们只相信我们自己的耳朵,我们自己的皮肤,以及我们手中那早已与我们融为一体的、冰冷的兵器!
“左三步!刺!”
“后一步!斩!”
一名“影子武士”,他没有看,只是将手中的一枚铜钱,朝着左侧那片看似空无一人的黑暗之中,弹了出去!
一声充满了嗜血与疯狂的怒吼骤然响起!一道白色的、鬼魅般的身影,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朝着那枚还在空中翻滚的铜钱,猛扑了过去!
然而,迎接他的,并非是想象中的猎物。
而是三柄,早已在黑暗之中等候多时、从三个不同的、最刁钻的角度,悄无声息地,刺出的黑色短剑!
这,便是“影堂”的“听音辨位,以饵诱杀”之术!
“当!当!当!”
三声如同金铁交鸣般的脆响!
那三柄足以轻易刺穿铁甲的短剑,只在那“血卫”惨白的、看似脆弱的皮肤之上,留下了三道浅浅的白痕,再也无法寸进!
“左胸!三寸!”
就在此时,郑戚,那个如同鬼魅般、一直沉默不语的“总教习”,他那冷漠的声音,骤然响起!
“噗嗤!”
陈添官,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那名“血卫”的身后!他手中那柄薄如蝉翼的缅刀,果断刺入了他刚刚才用声音“听”出来的、那个唯一的破绽!
那名“血卫”,他那高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身躯,猛地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只见,陈添官那柄致命的缅刀,正分毫不差地,插在他那颗还在“噗通、噗通”跳动着的、充满了邪异黑气的“血色心脏”之上!
“轰——”
那名“血卫”,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他那具本该是刀枪不入的、充满了力量感的强悍身躯,如同被点燃的、干燥的草人般,轰然爆开,化作了一捧黑色的、充满了恶臭的灰烬。
在郑戚,这位真正的“黑暗之王”那如同“外挂”般的、神乎其技的“听声辨位”之术的指引下,我们“影堂”的刺客们,高效冷酷,将那数十名本该是不可战胜的“血卫”,一一点杀!
最终,当陈添官一脚踹开那扇由整块金丝楠木打造的、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御座”大门之时。
迎接他的,是那个,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年轻的苏达托王子,以及他身边那最后一名的守护者——“红骷髅千夫长”。
“当!”
陈添官的双刀,与那名负责守护在王子身旁、也是“红骷髅兵”之中,实力最是恐怖的“千夫长”,撞在了一起!
然而,还不等那名“千夫长”从那巨大的反震之力中回过神来。
一道冰冷的、致命的寒光,便已如同鬼魅般,从他的身后,一闪而逝!
是郑戚!
“噗嗤!”
那名本还不可一世的“千夫长”,他难以置信地,低下了头。
只见,一柄纤细的黑色短剑,不知何时,已然从他的后心,透体而过。
“你……”
苏达托王子,看到他最后的守护者,死狗般倒下的瞬间,他那颗本还充满了狂妄与暴戾的心,彻底被无尽的恐惧所淹没!
他转身便要朝着王座之后那条早已被他准备好的、通往宫外的秘密地道逃遁!
然而,迎接他的,是陈添官那张冷峻的脸。
陈添官,将那柄还带着敌人温热鲜血的缅刀,轻轻地,架在了他的脖子之上。
“……结束了。”
那名年轻的、本还充满了狂妄与暴戾的篡位王子——苏达托,他“噗通”一声,瘫倒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黄金王座之前,那张本还算英俊的脸上,血色尽褪!
“不……不要杀我……”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我……我是文莱的苏丹!你们不能……”
陈添官缓缓地收起了他那柄还在滴着血的缅刀。然后,在那名年轻王子那充满了极致惊骇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用手掌边缘一下砍在他的脖子上。
苏达托,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已软软地,昏死了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我看着这个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地指挥着他那支“皇家禁卫舰队”,袭击我们的战船的“刽子手”,冷冷说道:“关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他死。”
第二天,在斯里巴加湾港那座最宏伟的、足以容纳数万人的广场之上,一场决定整个文莱王国未来命运的公开审判,开始了。
广场之上,早已人山人海。所有文莱的贵族和臣民,都被召集于此。他们看着那些站在广场四周的、身穿黑色鳞甲、手持锋利钢刀的“黑鳞卫”,他们那本还充满了不安的眼神,渐渐地,被一种深沉的愤怒与屈辱所取代。
而当他们看到,那个本该是他们未来的王,此刻却如同死狗般,被关在一个由铁力木打造的巨大囚笼之内,被推上审判高台之时,那股被压抑到了极限的愤怒,终于彻底爆发了!
“放了王子殿下!!”
“侵略者!滚出我们的家园!!”
哈桑首相穿着一身庄重的、只有在面见神明时才会穿的暗金色礼服,缓缓地登上了高台。
“我的……同胞们。”他那沙哑的、充满了无尽疲惫与悲怆的声音,通过我们为他准备的、简易的黄铜扩音法器,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知道,你们很愤怒。我也知道,你们很困惑。”
“但是,请你们,看清楚!”他的手指,指向了那个还在囚笼之内疯狂咆哮的苏达托王子,“那个……将外敌引入国都的,不是我们!”
“……他,引狼入室,与臭名昭着的海盗头子洪苦讴,同流合污!他为了自己那肮脏的、卑劣的权力欲望,不惜将我们文莱数万子民的性命,都当做他与魔鬼交易的筹码!”
“他软禁了我们最敬爱的、如神明般仁慈的老苏丹陛下!”
“他,不是我们的王!”哈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悲愤而剧烈地颤抖,“他,是我们文莱千年国祚之上,最无耻、最卑劣的叛逆!!”
“而这些……”他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些同样身穿“黑鳞甲”、却始终保持着绝对沉默的我们,“……这些来自‘艾萨拉’联盟的友军,他们,并非是侵略者!”
“他们,是……解放了我们敬爱的老苏丹的……英雄!!”
“但是……”哈桑的脸上,露出了无尽的悲怆,“……我们敬爱的老苏丹,他老人家的身心,早已被这个逆子,摧残得千疮百孔。”
“他已无力,再带领我们,走出这片黑暗。”
“他老人家要退位了。但他,也为我们,指明了最后的希望!”
“尼哈尔德王子,一直雪藏在民间、从未被世人所知!他是老苏丹的真正血脉!他仁爱善良,绝不是苏达托那样的阴毒无耻!”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位年轻、眼中却充满了与那个暴虐的兄长截然不同的、仁慈与坚毅的“私生王子”尼哈尔德,在所有旧贵族和大臣们的簇拥之下,缓缓地,登上了高台。
醒悟过来的民众,先是响起一阵阵议论声,但当老苏丹蹒跚出现在台上,亲自举起了尼哈尔德王子的右手时,整个广场,都彻底沸腾了!
那份因为被“侵略”而产生的愤怒,早已被那更加深沉的、对篡位王子的滔天恨意所取代!
他们哭喊着,欢呼着,将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如同神兵天降般的、年轻的“新王”身上!
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新王登基的复杂情绪之中时,我缓步走上了高台。
我身上穿着的,是那件由伍豪德中尉为我送来的、象征着“大纳土纳总督”身份的、笔挺的英式海军礼服。
“我,张保仔,”我的声音充满威严,“在此,代表日不落大英帝国,以及尼德兰荷兰王国,宣布一项最终的判决!”
“苏达托·本·哈桑,勾结南海巨寇‘拿督劳勿’洪苦讴,肆意劫掠各国商船,残杀无辜平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
“其罪,当诛!”
“即刻……行刑!”
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苏达托,被两名身穿“黑鳞甲”的、铁塔般的“影子武士”,像拖拽一条死狗般从囚车之中拖了出来!
当他看到那座早已在高台之上架设完毕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巨大断头台之时,他那颗本还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心,彻底崩溃了!
一股骚臭的、令人作呕的液体,顺着他那条同样华丽的、镶满了金线的白色礼裤,缓缓地,流淌了下来。
“不——!!!!”
他那充满了无尽恐惧与绝望的、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叫,还未完全喊出!
陈添官,面无表情地,挥下了手中的令旗。
“唰——”
那重达百斤的、锋利的铡刀,带着足以斩断一切罪恶的呼啸,轰然落下!
……人头,落地。
我看着那颗……在地上翻滚了几圈,那张脸上还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与不解的、年轻的头颅。
我转过身,看向了西方米里的方向。
“福哥……”
“……你的仇,我们报了一半。”
三日之后,在那座异域风情的、金碧辉煌的文莱王宫之内,新任的苏丹尼哈尔德,与我这位“艾萨拉”联盟总长,签订了一份名为《永世友好通商条约》,实为“城下之盟”的不平等条约。
条约规定,文莱苏丹国,将成为我“艾萨拉”联盟最“亲密”的盟友。他们,不仅要将每年税收的一成,作为“盟约之礼”,尽数上缴给我们。更向我们开放他们所有的港口,允许我们的商船,自由通航,并享受“零关税”的最高待遇。
这场征服战的战略意义,在于摧毁了洪苦讴最强大的盟友。
实际上, 正如我们所料,洪苦讴在米里海湾惨败之后,便早已放弃了这个苏达托这个损失惨重的盟友, 带着他最后的残部,逃回了他的老巢——仙那港。
文莱新苏丹尼哈尔德, 为了感谢我们为他铲除异己、助他登上王位的“再造之恩”,主动地,为我们赠送了大量的弹药和武器。
那一日,斯里巴加湾港的码头之上,出现了极其壮观的一幕。
数以万计的、本该是属于文莱苏丹国的皇家武库之内的、由荷兰人和英国人亲手打造的、崭新的火绳枪、十二磅加农炮、以及堆积如山的、密封在防水油布之内的上等火药桶,如同流水般,被搬上了我们的战船之上!
我们在米里大战中的损耗彻底补充回来!
鲨七看着眼前这如同神迹般的景象,露出了孩子般的、憨厚的笑容。
他知道,有了这批足以让我们再打一场“米里血战”的庞大军火。彻底摧毁洪苦讴的老巢---仙那港,已经是万事俱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