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这天一早,苏氏便捧着木匣子跨过门槛,笑意盈盈地对孟琦道:“你外祖父非按《大舜会典》置办,光红契就备了三份。”
她展开洒金宣纸给好奇的孟琦看:“瞧瞧,这是他亲自拟的文书,还要请齐家作保人,付大夫当见证……”
孟琦甜甜一笑:“今日是舒云姐的大日子,自然是该用心些。”
苏氏笑着瞥她一眼:“还‘舒云姐’呢?如今可要改口了。”
孟琦吐了吐舌头:“叫惯了舒云姐,让我改叫云舒姐还真有点不习惯。”
“不如便叫云姐姐吧?”
孟琦征求似的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舒云,哦不,苏云舒。
苏云舒纵容地笑了笑:“阿琦怎么方便怎么叫,我都成的。”
经过这几日的商议,舒云果然收在了苏氏的膝下,却没有姓孟,而是随了苏氏姓苏。
既然姓了苏,那若是叫苏舒云似乎拗口了些,于是在征求了舒云的同意后,便改为了苏云舒。
这姓了苏的原因,苏氏借口说是不愿打扰亡夫,可真实的原因,还是源于苏氏对老爷子的愧疚。
老爷子这辈子只有苏氏一个女儿,原本是打算为其招赘的,可谁知苏氏却与徒弟孟文看对了眼。
而孟文作为孟家最出息的子孙,自然不可能入赘,老爷子和老太太又是个爱护孩子的,实在做不来那棒打鸳鸯的事,最后两家商议了一下,索性议定若苏氏生出第二个儿子,便随了老爷子姓了苏。
可惜,孟文走得太早,如今这第二个儿子也没了指望。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老爷子早已不在意这些个问题,他此生唯有一女,只要她幸福快乐就好,至于外孙,即使不跟自己姓,可也是他的亲亲外孙,难不成就因为不跟自己姓便要断了这关系了?
不可能的。
可苏氏心中却总觉得亏欠,因此在收舒云为义女这件事上,力排众议,非要让舒云同自己姓不可。
众人一看便也随了她。
只要今日一过,这世上便会多一个苏云舒。
见苏氏和苏云舒聊了起来,孟琦却有些着急了:“娘,快别聊了,之前不是说了吗,说是未时前赶去衙门钤印,能省二百文的加急费!”
苏氏被她逗乐了:“你这小财迷,如今不过辰时罢了,你竟就这么着急。”
又道:“你急也没用,今日还得你程姨作保,付大夫做见证,光我们这几个人可不行。”
且收义女这样的大日子,关系较近的亲朋好友自然都是要来做个见证的。
于是不过巳时半的模样,递了帖子的人家便陆陆续续都来齐了。
齐家第一个到,一家子的脚步刚迈过大门,程氏便举着手中的锦盒笑道:“妙清!我给云丫头打了对累丝石榴钗,正好配吉服!”
苏氏拉着苏云舒大方道了谢,周老夫人便又递上了一个长命锁:“好孩子,愿你事事如意,日日无忧。”
苏氏笑道:“怎么您也送了东西来,你们是一家人,自然是一份礼便尽够了的。”
齐元修忙上前一步,将自己一直抱在怀中的木盒送给了苏云舒:“还有我呢!孟琛和孟琦都有了的,这是给云姐你补上的。”
苏云舒打开,见是一个打磨的光亮细致的木雕小狗,不过巴掌大,瞧起来可爱极了。
孟琦瞥了一眼,故意佯装吃味道:“呀,我怎么觉得比我那个兔子瞧着更好呢?”
齐元修有些惊讶:“不会吧?”
又认真补充道:“那我过些日子再给你补送一个。”
孟琦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我逗你的,那个兔子也很可爱。”
几人说话间,门口再次传来了响动,众人凝眸一看,见竟是付大夫。
只付大夫却是一个人来的,见众人往他身后看了又看,付大夫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戴娘子今日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便没有来,只叫我将礼物带了来。”
孟琦有些惊讶:“戴婆婆病了?病得厉害吗?”
老爷子和老太太却心下了然——戴婆婆身份特殊,今日许多人家都不认识,不愿来也实属正常。
于是忙岔开了话题,将付大夫从孟琦的追问中救了出来。
接着,陆陆续续的,麦穗一家与岳明珍一家也赶了过来。
见众人均已到齐,老爷子抖开洒金熟宣,沉声道:“都瞧仔细了,这可是从户房请的官版文书。”
阳光落在红纸上,照得过继文约四个馆阁体大字仿佛泛着金辉一般。
齐元修凑了上来细细打量:“先生这首手字当真漂亮。”
老爷子得意地一捋胡须:“那是自然,你小子啊……且学着吧!”
周老夫人在一旁咋舌:“‘苏氏云舒,年十三,籍隶恒安府……’这记得可真细啊,连耳后小痣都记下了?”
“那是自然!”
孟琦探头:“昨儿我举着灯,娘盯着云姐姐瞧了半宿!”
验过契书无误,老爷子便对着苏氏等人示意:“那便走吧?还得去官府钤印呢。”
于是老爷子、苏氏苏云舒以及保人程氏和见证人付大夫便起了身。
原不打算叫上几个孩子的,可以孟琦齐元修为首的几人撒泼打滚的非要闹着跟去,无奈之下,便带了孟琦、孟琛和齐元修前去。
至于更为懂事的岳明珍和脸皮更薄的麦穗,则被留在了家里。
县衙离得并不远,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众人便到了。
到了县衙后,孟琦三个萝卜头也收了笑,换了一副懂事严肃的表情上来。
一室肃静中,老爷子敲了敲朱砂印泥盒:“大舜律令,收养异姓义女者,需有三保五证。”
“保人程云虹何在?”
程氏提着裙摆上前,在“保人”处郑重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又按了个指印。
“见证人付守仁?”
老爷子转向付大夫:“劳您在这处落款。”
付大夫也肃着脸,端正地签了自己的名字。
苏氏则是将苏云舒按在椅上,叮嘱道:“一会文书可得接稳了。”
如此签过三份文书,老爷子将三份文书分装进三个囊袋,又拿出其中一份递给苏氏:“宗族存根送祠堂,官凭午后钤印,这份你收着。”
苏氏却将递给她的那份拿出,换了自己备好的绣囊,却是转身来到了苏云舒面前:“好孩子,这东西,还是你自己拿着。”
她俯身给苏云舒系上绣囊,绣囊上的杏色流苏扫过苏云舒簇新的裙裾。
苏云舒有些激动,她张开嘴嗫嚅半晌,最终,冒出了一声几不可查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