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寒暄了一阵,戴婆婆便垂下了眉眼,李婶见状忙带着歉意对众人道:“我们老夫人年纪大了,精神不济……”
众人一听便知了李婶的意思,赶忙识趣的告辞,付大夫见状,索性也跟着去了,又叫了下人带了自己的小徒来,打算给孟琛施完针再回家。
只老爷子磨磨蹭蹭走在最后,等众人离他已有了一段距离后方才掀起眼皮,眸光锐利,盯着那戴婆婆道:“我们可曾见过?”
李婶眉毛立起,一声“放肆”将要涌到嘴边,却被戴婆婆安抚地拍了下手背,这才抬起眼来,用丝毫不弱于老爷子的、充满压迫的目光看回了过去,面上却无甚表情,只淡淡道:“不曾。”
说完她优雅地端起了茶盏,道:“苏先生该走了。”
老爷子将方才过于锐利的目光敛去,认认真真鞠躬行了一礼。
“多谢。”
这一礼,是为了她愿意出手叫人救治孟琛的手臂。
礼毕,他又换了平日里的随性落拓劲儿上来,潇洒地转身离去,嘴上犹还念叨着:“也不知道等等外祖我,真是两个小没良心的。”
屋内,李婶有些不安地看向了戴婆婆:“主子何苦接这帖子?那苏砚安……”
她没说完,又换了话题:“您若是喜欢那小姑娘,将她叫来陪陪您就好,如今怕是要引起怀疑了。”
戴婆婆轻嗤一声:“你当他不来便不会怀疑吗?要知道他毕竟是永丰三年的探花郎。”
戴婆婆眉眼低垂,念着今日所见众人,摩挲着手边的素银镯子,其上隐隐有暗纹流动。
怪不得……
戴婆婆望着镯子出了神,突然失了些兴致,只恹恹道:“莫要担心,我虽不喜苏砚安此人,但他也绝非歹人,便是看出了些什么,他也不会声张。”
“如此大大方方叫他来一趟,反而省了他许多猜忌。”
……
隔壁苏宅,一家人面上都带着笑,毕竟孟琛这手臂终于要恢复了,这对于一家子人而言,可是天大的喜事。
付大夫此刻正在孟琛的房中为孟琛医治手臂,众人关心之下纷纷前去围观,却被付大夫一个不留的赶了出来。
“去去去!这么多人围这作甚,不过两刻钟便罢!”
最后还是孟琦厚着脸皮硬是赖在了房里,就连苏氏都被赶走了。
如今两个孩子和付大夫这个外人都不在面前,老太太这才用胳膊肘怼了怼老爷子:“说吧?怎么回事儿?”
老爷子挠挠头,面上是十足的不解:“什么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斜睨他一眼:“还装,你一抬腚,我就知道你想放什么屁。”
老爷子一顿,瞪着她道:“你怎么这么粗俗?”
老太太“啧”了一声,突然有些得意:“你不说我也知道,毕竟当年我也是跟着你去应酬过几年的,那戴婆婆家乍一看瞅着朴素,可其实吃用都绝非凡品吧?”
苏氏也在一旁帮腔道:“我看那戴婆婆手中随意拿着的那帕子,都是用了双面绣呢!”
老爷子瞪了苏氏一眼:“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回自己屋玩去。”
苏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了嘴悻悻离开了。
这个爹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不想让自己听就直说,要知道自己的儿子都十一岁了!
老太太也埋怨地看向老爷子:“清娘都多大了……”
老爷子却叹了口气,这一叹便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老太太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怎么?那戴家有异?”
接着老太太喃喃道:“我还道那戴娘子性子虽冷了些,可人却实在是个好人,看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还说想让阿琦和阿琛多去陪陪她的……”
老爷子沉吟半晌,还是道:“叫他们去吧。”
老太太有些疑惑:“不会有问题?”
老爷子点点头:“叫孩子们去就好,我们日常就不要多打扰她了。”
“尤其阿琦,多去也只有好处,至于阿琛,到底治了他的胳膊,我们得承这个情,叫阿琛多敬着就好。”
老太太试探道:“戴娘子那人此前你可曾见过?”
老爷子苦笑一声:“若她是我所料的那人,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只是如此一来,她为何厌恶于我,我想我已经有了答案。”
老太太一怔,接着面容渐渐沉肃下来:“莫非……?”
老爷子给了老太太一个肯定的眼神,老太太便也明白了,道:“若是那人,倒真不好叫小辈知道。”
又点点头:“也罢,叫阿琦多去看望看望吧。”
……
而孟琛的屋内,付大夫正聚精会神地给孟琛看诊。
而付大夫的手边桌上放着一个针匣,此刻已然被打开,只见其内整齐摆放着一排金针,闪着凛凛寒光,让孟琛和孟琦心下一紧。
“昨夜子时可曾手麻?”
孟琛一怔:“确有片刻,似乎还有些麻痒……”
话音未落,未待孟琦反应,三寸银针已没入臂上一个穴位。
孟琦攥紧手,眼见孟琛手臂青筋突跳如游蛇。
莫怕。
付大夫说话间又是两针,精准刺入两个穴位中。
孟琛额头沁出冷汗,脸上带了些隐忍之色。
付大夫却犹疑一瞬,又点了一处,转头对他的小徒道:“此处当用火针。”
小徒闻言,以金针在烛火上燎过,针尖霎时泛红。
付大夫按住孟琛肩头:“此为引出淤血,忍忍。”
接着便将裹着棉布的竹片塞进他口中。
金针刺入穴位的瞬间,孟琛冷汗直冒,看得孟琦心焦不已,只希望这一环节能快些再快些。
不知过了多久,付大夫沉声道:“好了。”
便由那小徒麻利地将金针依次取走。
付大夫又取出一钵,将钵打开,里头的琥珀色的药膏泛着松脂光泽。
孟琦嗅到艾草混着薄荷的辛香,又隐约有些甜意。
“这是我改良过的松节膏,要趁热敷。”
付大夫以竹篾挑药,接着便毫不客气地上手将药膏抹到孟琛的手臂上。
孟琛痛叫一声,转瞬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再次咬紧了口中的竹片。
药膏渐渐凝固成膜,付大夫取来桑皮纸包裹,打趣道:“这药膏三日一换,倒不会让你日日都疼上这么一遭。”
又拿了孟琛之前服用的药嗅了嗅:“这药倒还配得不错,继续吃着吧。”
孟琛试着屈伸手指,惊喜道:“果真松快了许多!”
付大夫自得一扬眉:“那自然,老夫可是……咳。”
差点说漏了嘴,付大夫忙换了个话题,拿着孟琛自己的左手在右手上找了个穴位,才道:“这里,晨起练字前按揉百次。”
孟琛一怔:“我可以用右手写字了?”
付大夫理所当然道:“须知用进废退,当然要写,只不过这两日每日执笔不可超过半个时辰,后头可慢慢增加。”
孟琛惊喜非常,忙冲付大夫鞠了一躬,付大夫却看着孟琦多了句嘴:“你兄长此次遭了大罪,看你以后还瞎好心。”
孟琦受教,也起身对付大夫鞠了一躬:“多谢付大夫医治。”
付大夫轻咳一声:“好说好说,那炸桑叶……”
孟琦一笑:“您放心,明日我定然送到您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