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和田娘子的第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乖巧懂事,可她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李忠只叫她大丫。
自从大丫出生后,田娘子轻松了不少,因为女儿总会主动帮她干活,从来不喊苦也不喊累。
李忠也挺高兴,只觉得自己家多了个小驴子。
可是小驴子也要吃饭啊。
家里的儿子吃饭就算了,给女儿吃那不是亏本吗?
如果能让这小驴子自己挣自己的饭钱就好了。
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面貌也越来越清秀,李忠便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于是有一日,待田娘子买菜回来时,看到的却是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儿。
她乖巧的大丫怔怔地躺在院内,望着天,无论田娘子怎么问她都不吭声,在田娘子急得落下泪来的时候,大丫回过了神,对田娘子露了个笑出来:“娘,别担心,我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田娘子信了,她将大丫拉起来,有些责怪地道:“你这孩子,累了也别躺地上啊。”
大丫笑了笑,听从了田娘子的话,乖巧地回了屋。
然后吊死在了屋内。
田娘子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死了。
那天田娘子感觉自己的心里都空了一块,她在厨房磨了好久的刀,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将那刀尖对准李忠。
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习惯于听从李忠的一切指令,她早已忘了如何抗争。
李忠说大丫是自己想不开,自己钻了牛角尖,即使她隐隐猜到了大丫遭受了什么,但她也信了。
毕竟相信李忠,比质疑他更加容易。
她不愿面对清醒的痛,只能自欺欺人地活下去。
然而很快便轮到了第二个女儿。
第二个女儿是家中第四个孩子,还不到八岁,跟她的姐姐一样乖巧,却又多了几分活泼灵动。
相比较于大女儿,李忠对于二丫竟也多了那么一丝微不可察的喜爱。
于是他“舍不得”二丫在他眼皮子底下被折磨,但这么一大家子,总是要用钱的,那怎么办呢?
那就卖出去吧。
毕竟家里这么多孩子,他实在是养不起了。
卖,自然是要卖贵一点的。
李忠骗田娘子是卖去了富贵人家,然而却是卖去了那等不可说的地方。
虽然年纪小了点,但总有人好这口。
只是这些女孩儿基本上都活不长罢了。
田娘子心中生疑,但却找不到证据,于是只当他真的将女儿卖给了富贵人家。
她又信了他。
而第三个女儿一出生就没活下来。
是田娘子自己亲手掐死的。
眼睁睁地看着小小的婴儿在她手下停止了挣扎和呼吸,田娘子却笑了。
她看着已经僵冷的三女儿说:“回去吧,这个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她的三个女儿都死了。
好在这最后一个女儿,没有像她两个姐姐一般经历太多的痛苦。
田娘子抬头看着天,天空是灰色的,就像她的大丫死去的那天一样。
她又拿起了刀,在李忠熟睡的时候来到了他的床前,在她要下手的时候,眼前却似乎闪过了婆婆的笑脸。
婆婆说,让她好好照顾李忠。
可当她要放下刀的时候,却仿佛看到了大丫和二丫的脸。
这把刀,她拿不起也放不下,只能任由这刀硬生生地在自己胸腔里来回,将自己的心割得鲜血淋漓。
于是她一日日变得越来越消瘦,眼神也越来越空洞,整个人越来越木讷。
就这样过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老天爷总会给个结果。
直到那一日,她看到了孟琦。
分明长得一点也不相似,但是为什么却让她想到了自己的两个女儿?
而李忠拿下了这个活计,虽说将活全交给了她,但日子似乎也终于能过了下去。
她久违的有些高兴,似乎日子真的有在一天天变好。
如果日子好过了起来,她是不是就能将她的二丫赎回来了?
直到李忠说要她造假。
虽然觉得不对,但她早已习惯了顺从。
接着孟琦便来到了镇上,然后便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那天李忠交还违约金的时候,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张开了口,讷讷道:“不然还是我去吧。”
李忠的品性她再清楚不过,她隐隐觉得李忠此去定要节外生枝。
李忠却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表情阴骘:“贱人,你是不是想拿着钱跑?”
又转头对四个儿子道:“帮爹盯紧这贱妇,可不能叫她跑了。”
田娘子木木地站起身来,将李忠送出门去,心中却想,这可怪不得她,她已经尽力了。
对,她已经尽力了。
后面李忠日日早出晚归,她发现了他的异常,却只做不知。
她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直到这一日田娘子遇到了一个人。
那人曾与李忠打过交道,这几日来找过李忠多次,却总是见不到他。
于是无奈之下,他只能对田娘子道:“你帮我给李忠带一句话吧,就问他,两年前那等好货还有没有。”
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这句话指向性不明显,他又补充道:“你就说是我钱五说的。”
田娘子瞳孔紧缩——钱五这个名字,她曾听过的。
再想到两年前,正是那李忠将二丫卖掉的时候,她如何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其实二丫这么久都没有回过一趟家、来过一封信的时候,她就应该想到的不是吗?
是她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听信了李忠说的话,只当二丫是被卖去了那远方的富贵人家。
田娘子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然而这么多年来,她的眼泪早就干了。
于是第二天她去了山上。
她的生父是一名郎中,家乡未曾受灾的时候,日日听着他生父在她的耳边念叨,因此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还是认得一些药材的。
好在很快,她就找到了几样她需要的东西,将其带回了家中。
恰巧这晚,李忠兴奋地回了家,跟田娘子兴高采烈地说了自己的“大计”,又叫田娘子一起跟他踩点打掩护。
田娘子做饭的手一顿,温温柔柔地露了个笑出来:“好啊。”
却是十分自然地将什么加入了李忠的碗里。
在随着李忠蹲了几天的点后,终于有一天,李忠通知她准备下手了。
田娘子应了一声,在临走前还体贴地为儿子们做好了晚饭,嘱咐他们一定要吃完。
这才跟着李忠离去。
然后在这天傍晚,她借着检查的借口去了那灶房,在李忠发出信号的时候状似无意地在锅边蹭了一下。
至于有没有用,就看天命了。
成也罢,败也罢,她只要李忠不得好死。
一眨眼,她似乎看到了婆婆,不过她想,她定是会给李忠和四个孩子赔命的,不如到了下面,再给婆婆赔罪吧!
田娘子咧嘴笑了起来,她这条命,似乎终于值钱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