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双清澈澄净、带着关切的眼睛，眼底深处那层厚重的、防备的冰层裂开了一道缝隙。
“嗯。”
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否认，语气出乎意料地平缓，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放松。
“前几日抓那石磐的同党时，被躲在暗处的弩箭擦了下，涂了点淬毒的脏东西。太医已解了，没大碍。”
他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那足以让普通人卧床数日的淬毒暗伤，在他口中只是“擦了下”，那让无数将领后怕的“寒潭香”加伤毒的险境，也只是一笔带过。
他从不屑于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脆弱或邀功，皇帝面前不提，父亲面前不提，哪怕此刻在她面前，依旧如此。
这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孤傲，也是一种无人能懂的重负。
杨雪霁心中却掀起了巨浪！
石磐的同党？淬毒的弩箭？就在他替自己挡下那满满一坛“寒潭香”的前几日？
而她竟毫无所知！原来昨夜他体内爆发的不仅仅是烈酒的煎熬，还有噬骨之毒的反扑。
原来朝堂之上那个冷硬如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身影背后，藏着这样的凶险与沉默承受。
一瞬间，前世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史书评断中“冷酷残忍”、“野心勃勃”的权臣宇文成都的形象——
被眼前这个明明伤毒缠身却仍为她挡酒、明明功勋卓着却从不炫耀、明明位高权重此刻却愿意配合她笨拙地丈量尺寸的男人所取代。
一种混杂着震撼、愧疚、以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涌上心头。
她突然很想真正看清这个男人，撕开那些冰冷坚硬的外壳，窥见一丝真实的模样。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软尺，视线却牢牢地锁住宇文成都的脸庞，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为什么……这些，在朝堂上从不说？”
宇文成都迎着她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仿佛能吸摄人的灵魂。
沉默了一下，他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如同寒铁沉入水底。
“忠于君，分内事。结果已呈，过程如何，不足道。”
几个字，字字千钧！
是他一生信奉的铁则，是他所有行为的注脚。
忠诚是职责，付出是本分，无需解释，也不求理解。
杨雪霁的心被狠狠地震了一下。
如此简单纯粹，却又如此沉重如山。
这绝非野心家能有的气魄！
这一刻，她前世对这个男人的所有认知，土崩瓦解。
她仿佛看到了一座矗立于风雪中的孤峰，内里燃烧着不为人知的火焰。
暖阁内一时无声。
只有烛火温柔地跳跃，将两人相对而站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昨夜那迷乱的吻痕和那句“怕你不适”在两人心头翻滚、沉浮，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闸门。
宇文成都看着她微微失神的眼眸和轻颤的睫毛，喉结难以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杨雪霁对上他骤然变得深沉、仿佛蕴藏着无尽风暴的眼神，指尖猛地一缩。
仿佛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又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被某种更强大的无形力量硬生生压了回去。
谁也没有先开口提“昨夜”。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酵，在无声地碰撞、交融。
最终还是宇文成都先动了。
他垂下眼睑，目光重新落回她指间那把纹丝未动、早该量下一个数据的软尺上。
“脖子。”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公事公办的意味。
杨雪霁像触电般回过神。
脖颈！需要软尺环绕！
这意味着又一次近身，甚至比量腰围时更贴近！
她甚至能看到他突出的喉结和清晰的下颌线。
这次，杨雪霁的动作反而比之前快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破罐子破摔的勇气，迅速绕到宇文成都身后。
她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踮起脚尖，身体微微前倾，双臂抬起，迅速地将软尺绕过他宽阔的肩膀，套到他修长有力的脖颈上。
软尺环绕脖颈的瞬间，杨雪霁的身体几乎是贴着宇文成都宽阔坚实的后背。
她的手腕因为快速的动作擦过他颈侧的肌肤，温热粗糙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般飞快地收紧双臂。
这个姿势，从侧面看，竟如同一个猝不及防、却又无比自然的拥抱。
他的身体轮廓，他温热的体温，他身上那令人心安的冷冽气息……所有的感官信息如同洪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宇文成都整个身体在她贴上来的瞬间，倏然绷紧，如同弓弦拉满。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贴上来的柔软曲线，感受到她急促呼吸间喷洒在他后颈微凉的麻意，感受到那因紧张而绷紧手臂环绕住他脖颈带来的轻微束缚感……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感瞬间席卷全身，远超任何伤痛的刺激。
他的呼吸，在那一个拥抱般的瞬间，骤然停滞了一拍。
深邃的眸底，幽暗的海水掀起滔天巨浪。
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叫嚣着要攫取、要包裹、要……占有这近在咫尺的温软与慌乱。
昨夜那被强行打断的本能在这一刻疯狂复苏。
然而，仅仅一息！
就在杨雪霁因这过于亲密的姿势惊骇欲绝、慌忙后撤想拉开距离的刹那——
宇文成都动了！
不是推开！而是如同反射般猛地抬手，那只蕴含着千钧之力的手掌——
带着决绝的、不容挣脱的力量——
一把精准地扣住了杨雪霁正欲后撤的、因惊慌而微微抬起的手腕。
他握住的，恰好是她昨夜被滚烫药汁烫伤、刚刚痊愈，还透着淡淡粉红的那只皓腕。
暖阁内的空气凝固了！
杨雪霁只觉得手腕被一只滚烫的铁钳死死锁住，力道之大，几乎能捏碎她的骨头。
那只手上沾染的火药和冷铁气息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强势无比的味道，如同烙铁般印在她敏感的肌肤上。
更让她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是——
他抓住的，正是那只昨日被烫过、此刻还透着淡粉嫩色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