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她这副被“他的不信任”逼得走投无路、仿佛下一刻就会凋零的脆弱样子……以及那委屈的泪水和那份控诉性的绝望也同样砸得他心中微沉。
昨日那恨意滔天是真的，可现在这一闪而逝的悲愤和此刻的万念俱灰……哪一个才是真实的她？
他需要她的命做什么？他需要的是解开她身上的谜团。
“我处置你做什么？”
宇文成都忽地俯身，冰冷的指尖抬起了杨雪霁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眼底一片深沉，看不到底。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此刻的声音似乎比平时低了两个度，甚至更柔和了一些。
他冰冷的气息拂过她的面颊，眼中带着审慎般的凝重。
最终，他似乎是淡淡叹了一口气：“罢了，按时服药吧。”
他手腕一转，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这句“罢了”，究竟意味着什么，杨雪霁不确定，但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放任，他不可能完全信任她。
“允诺已带人围了昭雪院，”宇文成都站直身，背对着晨光，周身散发着冰冷的威压。
“你这几日就在辰渊院，好好歇息。”
他顿了顿，最后深深看了杨雪霁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
“昨夜之事，”宇文成都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如同淬毒寒刃般锋利的警告和极其强烈的暗示意味，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有些话，我暂且都记下了。”
话音落，宇文成都不再停留，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推门离去。
带起的冷风，吹散了锦帐内最后一丝暖意。
帘幕落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隔绝了室外的光，也隔绝了宇文成都冷峻的背影。
杨雪霁依旧维持着那个昂首挺直脊背、与他对峙的姿态，僵坐在锦被凌乱、还残留着他体温与气息的床榻之上。
她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惨白如死灰。
紧攥着衣襟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扭曲泛白。
杨雪霁僵坐在床上，脸上泪痕犹在，心却沉到了冰窟最深处。
他不会相信她，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一向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宇文成都，竟然在这件事上就这么轻易地暂且放过她了……
无论将来会怎么样，但至少此刻，她还算安全。
没想到，如此一场足以暴露身份的危机，竟然在她表演着委屈的三言两语下安稳度过了。
晨光熹微，杨雪霁缓缓抬手，抹掉脸上的泪痕，眼底只剩下冰冷的火焰。
这一切，似乎与她设想的不太一样。
晨曦已褪去薄暮，清冷的日光透过窗棂，在地毯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
辰渊院的偏厅内，气氛却比清晨时分宇文成都离去时更加凝滞肃杀。
杨雪霁已在侍女的服侍下梳洗完毕，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锦缎袄裙，乌发简单挽起，只簪了一枝温润的玉兰花簪。
她神色平静地坐在窗边的紫檀木椅上，手捧一盏温热的参汤，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底深潭般的寒光。
身体还有些虚弱，药力残留和心神的过度消耗让她脸色略显苍白，但背脊挺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孤清之气。
外间隐约传来嘈杂的叫嚷声，越来越近。
“……让开！本小姐要进去！看看那蛇蝎心肠的巫蛊妇人现下是个什么鬼样！”
“璎小姐息怒……将军吩咐了……”
“滚开！我还是第一次不听大哥的命令！她谋害的是我祖母！我宇文成璎若连给祖母出口气都不敢，还配做宇文家的女儿吗？”
“哗啦——！”一声脆响，似乎是守门侍女被粗暴推搡后撞倒了什么瓷瓶。
杨雪霁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只是唇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冷的、嘲讽的弧度。
门帘被一只带着薄薄鹿皮手套的手狠狠掀开。
身着火红狐狸毛镶滚锦袄、满头珠翠、面含薄怒的宇文成璎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含惧色又夹杂着几分同仇敌忾神情的贴身侍女。
宇文成璎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瞬间锁定了窗边那个一身素净、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身影。
“杨雪霁！”一声厉喝，几乎要掀翻屋顶。
宇文成璎踩着镶了珍珠的鹿皮小靴，“噔噔噔”几步冲到杨雪霁面前，因愤怒而泛红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与怒火。
“你好狠毒的心肠！祖母与你无冤无仇，你竟敢用那等魑魅魍魉的腌臜手段诅咒她老人家！你枉为人媳！简直是狼心狗肺、猪狗不如！”
她用尽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恶毒词语，声音尖利，因为激动甚至有些破音。
杨雪霁缓缓抬起眼睫，目光清冷如檐下初凝的冰凌，平静地迎上宇文成璎几乎要喷火的眸子。
“璎小姐。”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虚弱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宇文成璎的怒骂。
“何出此言？污蔑构陷之词，未得定论之前便血口喷人，这便是相府千金该有的教养和气度吗？”
她语气平淡，不带一丝火气，却比任何激烈的辩驳更具杀伤力。
这份平静，在宇文成璎看来就是赤裸裸的轻蔑。
“污蔑？人赃并获就在你昭雪院搜出来的！你还想抵赖？”
宇文成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杨雪霁的手指都在打颤，“还需要什么定论！就是你，肯定是你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用这等下三滥手段！”
“不过是仗着几分狐媚功夫爬了我大哥的床，一个连贱籍都弄不清楚的低贱厨娘，真当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也不看看你如今都干了什么好事，你还敢坐在这装无辜？”
她激动之下，连杨雪霁“厨娘”起家的老底都抖了出来，这本身对宇文家也是极大的失体面，但她此刻完全被愤怒和冲动蒙蔽了心智。
“自从你进了门，宇文家就没一刻安宁过！尤其是一向理智的大哥都被你迷的神魂颠倒，你肯定使了手段！”
她越说越激动，眼眶都红了，显然对祖母的感情是发自肺腑的真挚，但更关键的她嫉恨杨雪霁分走了宇文成都对她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