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盛波这记裹挟着雪茄烟雾与雷霆余威的“下马威”，张骑鹤心中并无多少波澜。
论及心理年龄与商场阅历，他体内那个四十五岁的灵魂，与眼前这位四十七八岁的商海老手相差不过几岁。
张骑鹤非常清楚，这并非单纯的刁难，而是一次考验，是盛波在掂量他的成色。
他坦然面对，甚至带着一丝见猎心喜的从容。
事实上，早在之前与董知瑜、华静静三人来普玛特看电影时，张骑鹤就曾留意过影院的经营状况。
即便是周末，影厅内的客流量也颇为稀疏，与商场其他区域的热闹形成反差。
这个细节，他早已铭记于心，并做过一番思考。
此刻，面对盛波看似随意实则锐利的提问，张骑鹤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淡淡一笑，抛回了一个问题。
“盛总，在谈具体想法之前，我想先问一句。您对这家影院的期望，是准备快速收割一波，回笼资金，还是想做长期的品牌和流量生意？”
顿了顿，补充道：“针对不同的目标，我有不同的方案。”
张骑鹤提出这个问题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要试探盛波的人品和经营理念。
如果盛波急功近利，只图短期利益，那么后续关于“金丝紫玉”这个需要深耕细作、打造品牌的项目，合作基础恐怕就薄弱了。
如果对方愿意目光长远，看重持续效益和品牌价值，那才是值得长期合作的伙伴。
盛波闻言，夹着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没想到这个年轻人不接招，反而先反问自己，而且问题直指核心。
他略作沉吟，吸了口雪茄，缓缓吐出烟圈，沉声道：“我盛波做生意，向来不喜欢短平快。普玛特是要在这里扎根的，自然是做长期生意。”
听到这个回答，张骑鹤心头的石头稍稍落下。他点了点头，不再卖关子，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起来。
“盛总，既然目标是长期，那就要看清现状的根源。现在电影院的困境，主要原因并非影片不佳或设备不好。核心问题在于，外部竞争太激烈。”
“首先是网络盗版猖獗，很多电影上映没多久，甚至上映前，高清盗版资源就已经满天飞了。其次是线下，县城大街小巷无数的盗版碟片出租店和售卖摊，一张正版电影票十块钱，够看好几部盗版碟了。在这种环境下，除非是追求极致视听效果或者社交约会需求，普通家庭有多少人愿意经常花这个‘冤枉钱’来电影院？”
盛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话说到了点子上。“那你说的两个方向是？”
“第一个方向，降价引流，着眼全局。”
张骑鹤伸出食指，“普玛特刚开业，靠新鲜感和促销吸引了大批人流，但这种热度会逐渐消退。县城百姓的日常消费重心，仍在人民商场、百货大楼和青年路批发市场。我们可以大幅降低电影票价，甚至推出工作日特价、早晚场特惠，不指望影院本身赚钱，而是把它作为吸引人流进入商场的‘钩子’。”
他进一步解释：“假设100个人因为便宜电影来到普玛特，哪怕只有10个人在看完电影后，顺便在商场里吃饭、购物，产生的综合收益就远高于电影票的损失。”
“更重要的是，这会培养消费者的‘从众心理’和 ‘来都来了’的潜意识——看到商场里人多，自己也会想逛逛；既然都出门到这儿了，顺便买点东西再回家。即便那些不消费的人，多次来往也会熟悉普玛特的商品和环境，为未来消费埋下种子。当然，配套的商场折扣、观影赠券等联动活动必须跟上。”
盛波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思路跳出了单纯经营影院的窠臼，放在了整个购物广场的盘子里考量。
“第二个方向，是重点，联合官方，打造品牌活动。”
张骑鹤伸出第二根手指，语气加重，“我们可以主动与县里的教育部门、宣传部合作，搞‘爱国电影宣传月’或类似主题公益活动。”
“具体操作：对全县三年级以下的小学生免费赠票，但必须由家长陪同观看，而家长需要购票入场。对三年级以上的学生实行半价优惠。这样做的妙处在于：”
“一、能获得地方政府和公务机关的认可与支持，这是无形的政治资本和信誉背书。二、能形成长期稳定的合作机制，每年或每学期都可以举办。三、商场能获得实实在在的客流量和家长的消费。四、最关键的是，能在全县老百姓心中树立起普玛特‘有社会责任感、支持教育、高大上’的品牌形象，这种口碑效应花钱都难买。”
“好！好啊！！”
盛波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案叫绝，猛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脸上满是兴奋和赞赏。
“思路清晰，切中要害！既有短期策略，又有长远布局！还能想到借助官方力量！宋教授果然没看错人，不愧是高材生！”
他雷厉风行，立刻吩咐身旁做记录的秘书：“把张先生刚才关于影院经营的建议详细记录下来，做成会谈简报。马上拿去给王经理，让他立刻组织人手研究，两个小时内……不！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具体的运营计划草案放在我桌上！”
秘书领命而去。
盛波再看向张骑鹤时，眼神里的轻视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平等甚至略带钦佩的重视。
他重新坐下，身体前倾，语气郑重了许多：“小张，影院的事多谢指点。现在，我们聊聊你找我的合作项目？”
张骑鹤微微一笑，从随身带着的旧书包里拿出一份手写的、略显简陋但条理分明的商业计划书，递了过去。
盛波接过计划书，仔细翻阅起来。
越是往下看，他的眼神越是发亮，手指不时在“金丝紫玉”、“嘉靖御赐贡品”、“品牌故事营销”、“高端礼品市场”等关键词上敲击。
当看到张骑鹤甚至提到了初步的包装设想（仿龙泉青瓷罐）和利用圣旨故事进行广告宣传的构思时，终于忍不住赞叹道：“有搞头！这个项目大有搞头！切入点独特，文化附加值高，目标市场明确！妙啊！”
他当即拿起电话，叫来了营销部和广告部的负责人，当场宣布：“成立一个‘金丝紫玉’专项行动小组，由我直接负责！你们俩先加入进来！”
张骑鹤适时补充道：“盛总，我建议一点。凡是进入这个专项小组的成员，必须签订严格的保密协议！项目核心在于‘御赐贡品’的故事和品牌创意，一旦泄露，价值大减。协议要明确，谁若泄密，必须承担巨额违约金，要他赔个倾家荡产！”
盛波闻言，略微一怔，觉得张骑鹤有些小题大做，一个土特产项目，至于这么严格吗？
但看到张骑鹤眼神中的强烈坚持和不容置疑的严肃，他心中再次感到一丝诧异。
这少年行事老辣缜密，对商业机密的保护意识如此之强，仿佛不是在和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打交道，而是在面对一位在商海沉浮数十年、深谙竞争残酷的大佬！
盛波不由得慎重起来，沉吟片刻，改变了主意：“好！听你的！保密协议必须签！专项组的人选也要变一下，不要太多人。”
最终将小组人数从原定的6人，压缩到3人，这3人都是他从南方带来的老部下，绝对忠诚可靠。
接着，双方开始商讨合作协议细节。
盛波办事爽快，在分成比例上，直接给出了三七开的条件（盛波占七，张骑鹤占三）。
这个比例其实略高于张骑鹤心里定位的二八开，他明白，这多出来的一成，是盛波有了招揽之意，在向他示好。
果然，中午盛波热情款待张骑鹤午餐，席间不乏赞美之词，并试图招揽：“小张啊，有没有兴趣毕业后来普玛特发展？我给你个副总的位置，独当一面！”
张骑鹤举杯致谢，委婉拒绝：“盛总厚爱，我心领了。只是我的目标，可能还是在更广阔的城市。只能抱歉了。”
盛波有些遗憾，但也不强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哈哈，理解！年轻人志在四方！那说好了，如果将来有可能，我去金陵开分店，你这小兄弟可得再来帮帮老哥！”
“一定！”张骑鹤笑着应下。
饭后，张骑鹤稍作休息，下午一点钟又与专项组的三人开了个会，详细布置工作。
包括立即着手联系优质板栗产区、与县农林局对接、由地方政府出面组织与种植户签订长期保价收购协议（保证收购价高出市场价10%左右，既保障农民收益，也绑定优质货源）、商标注册、包装设计、圣旨故事文案提炼以及广告投放计划等等。
张骑鹤特别强调，要与地方政府建立良好关系，这不仅能保证货源稳定，还能提升项目合法性和品牌形象。
盛波在一旁听着，越听越高兴，乐得合不拢嘴，感觉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这年轻人思维之缜密、眼光之长远、对资源整合的熟练程度，远超他的预期！
会议一直开到快三点钟。
突然，张骑鹤手腕上那块廉价的电子表发出了“滴滴滴”的闹铃声。他猛地一惊，这才想起和董知瑜约好了三点在电影院见面！
他连忙起身，略带歉意地对盛波说：“盛总，不好意思，我约了人，就在三楼电影院。这边细节晚上可以加班再讨论吗？我得先过去一下。”
盛波大手一挥：“没问题！你去忙！晚上我们继续！”
张骑鹤道了声谢，匆匆离开办公室，一路小跑奔向三楼。
刚冲出电梯，来到影院区域，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站在售票处附近、安静等待的窈窕身影——董知瑜。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连衣裙，衬得肌肤愈发白皙，亭亭玉立。
午后的阳光透过商场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微微侧着头，似乎在看着电影海报，脖颈的曲线优美流畅，神情专注而恬静，与周围略显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幅会动的清新画卷。
仅仅是这样看着她的背影，张骑鹤因为一下午高强度商业谈判而略显紧绷的神经，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下来，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柔和。
仿佛所有的算计、谋划和奔波，在这一刻都有了安放之处。
他放缓脚步，调整了一下呼吸，正要走过去。
董知瑜似乎心有灵犀，恰好在这时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
董知瑜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举起手中一个精美的手提袋，笑吟吟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甜蜜。
“忙完啦？等你好一会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