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的手还举着,血顺着指尖往下淌,滴在碎玉佩上,又滑到青石缝里。他没去擦,也没再试着把血送进眉心。刚才那股排斥感太清楚了——它不要他的血,它要的是别的东西。
林清雪靠在石头上,脸白得像纸,嘴唇一点颜色都没有。她闭着眼,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整个人像是随时会散进风里。陈凡看着她,胸口那道伤早就该疼得钻心,可现在反而像被什么压住了,闷得发紧。
他慢慢坐下,盘起腿,把玉佩按在心口。血还在流,但他没管,只是闭上眼,让自己沉下去。
灵魂空间一震,混沌气旋自动转了起来,比平时快了一圈。那颗混沌青莲子浮在中央,表面裂开一道细缝,一抹嫩绿的芽从里面探出来,微微晃着。陈凡的意识刚靠近,那芽尖轻轻一颤,一股吸力传来,把他残留在眉心的最后一滴血卷了进去。
血一进莲子,符文就动了。
三页被封住的《星斗诀》从莲子底下浮出来,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刻在骨头上的。陈凡的神识扫过去,第一个字刚看清,心口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第二个字,肋骨处传来锯齿般的钝痛。第三个字,他差点喘不上气。
可他没退。
他知道这痛不是折磨,是试炼。就像当年在矿场,烙铁烫在背上,他咬着牙不叫一声,因为知道叫也没用。现在也一样——想懂这功法,就得先过这一关。
他放开心防,不再压着那些画面。
火光冲天的玄一门后山,白衣女人扑过来,刀光落下,血溅在石阶上。她倒下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他的一角衣裳。
悬崖边,她回头看他,笑了笑,然后跳了下去。风很大,吹散了她的发,他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抓住。
城楼之上,箭雨落下,她扑过来挡在他身前,一支箭穿透她肩膀,她没叫,只是抓着他衣角,慢慢滑下去。
一幕一幕,全回来了。
不是碎片,不是幻觉,是他亲身经历过的。每一幕都带着温度,带着心跳,带着他当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他没哭,也没喊。
只是坐在那儿,任由那些东西在脑子里翻腾。等最后一幕散去,他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冷汗,手指发抖,可心却静了。
那三页符文突然亮了,文字化成光流,顺着神识冲进识海。他“看”到了《星斗诀》真正的口诀——“情为引,血为媒,心不动则道不生。”
不是靠灵力,不是靠资质,是靠心。
动了情,流了血,愿意为一个人豁出去,这功法才算真正开了门。
莲子芽轻轻一摆,混沌气旋猛地一缩,再一涨,整个空间嗡地一声震颤。陈凡察觉到了——时间流速变了。虽然只是一丝波动,但确实比刚才快了。他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了十倍加速的雏形。
灵魂空间第四次蜕变的前兆,来了。
他睁开眼,天还是灰的,云压得很低,可风没停。林清雪还在那块青石上,但身子更透明了,像一层薄雾裹着人形。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嘴角动了动。
“你懂了。”她说。
陈凡点头。
“它不是要我的血,是要我愿意为谁流血。”他声音很哑,“你等了三百年,不是为了让我想起来,是为了让我再做一次选择。”
林清雪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胸口的玉佩。
“你选了。”她说,“你挡在前面的时候,没想值不值得。你流血的时候,也没问能不能活。这就够了。”
陈凡低头看玉佩,上面沾着他的血,还有她小臂上流下来的那一滴。两股血混在一起,渗进裂开的玉缝里,光一闪,又灭了。
“接下来呢?”他问。
“没有接下来了。”她轻声说,“情劫的血浇进去了,莲子发了芽,功法解了封,你的路,该自己走了。”
“那你呢?”
她笑了笑,眼睛很亮,像是回到了三百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里。
“我该走了。”她说,“这一世,你为我流血,就够了。”
陈凡伸手,想拉她起来。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动作很轻,却坚决。
“别留我。”她说,“我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这一滴血。现在等到了,就不能再贪了。”
陈凡没再动。
他知道有些事,强求不来。就像当年铁蛋被烙铁烫脸,他能屠了矿场,却没法让那伤疤消失。就像孙胖子断了腿,他能接骨,却没法让他资质变好。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只能走一段。
林清雪慢慢抬起手,指尖抚过玉佩的裂口。那玉“咔”一声,彻底碎成两半。她没看,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旧布,把碎片包好,塞进他手里。
“拿着。”她说,“下次见面,我还要问你,有没有后悔。”
“我们还能见?”他问。
“能。”她点头,“只要你还愿意为我流血。”
她说完,闭上眼,身子一点点淡下去。风一吹,像雾一样散了,没留下痕迹。
只有那块包着玉佩的布,还留在他手里。
陈凡坐在那儿,没动。
他低头看手里的布,血已经干了,硬邦邦的。玉佩裂成两半,像被什么东西从中间劈开。他把两片拼在一起,发现裂缝里卡着一缕青丝,很细,几乎看不见,可确实缠在玉上。
他没说话,只是把玉佩贴回心口,用布裹紧,再用衣角扎牢。
头顶的云忽然裂开一道缝,一缕光斜照下来,落在青石上。那石头原本灰扑扑的,现在被光一照,显出一道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
陈凡站起身,剑还横在身前,剑柄沾了血,有点滑。他握了握,调整了一下手势。
风忽然大了。
他抬头看山顶,云又合上了,天还是阴的。可他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莲子发了芽,功法解了封,路也该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林清雪坐过的地方,那里只剩一块冷石头,连温度都没留下。
他转身,迈步。
刚走两步,胸口突然一烫。
他停下,低头。
玉佩上的青丝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风吹动,可风早就停了。
那丝线缓缓飘起,悬在半空,一端连着玉,一端朝着山顶方向,轻轻摆动。
陈凡盯着它,没动。
山顶的路,他还没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