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温热感,清晰而持续,如同沉睡的虫豸被春风唤醒,带着某种懵懂却执拗的生机。洛姝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暗红色的令牌。它其貌不扬,材质非金非玉,触手温润,边缘已被岁月摩挲得光滑。上面雕刻的火焰纹路古老而奇异,并非现今大陆任何已知文明的风格,此刻,那些纹路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光液在缓慢流淌,使得整个令牌呈现出一种内敛的、呼吸般的微光。
这令牌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自她记事起便佩戴在身上,除了材质特殊、从未损坏外,并无任何奇异之处。它为何会在此地,与这座埋葬着聿战先祖、镇压着古老秘密的石殿产生共鸣?
洛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母亲的身份一直是个谜,她从未见过母亲,关于母亲的一切都来自于父亲偶尔流露出的、带着深切悲伤与讳莫如深的只言片语。父亲只说她来自一个遥远的、早已湮没的部族,生下她不久便逝去了。
难道……母亲的部族,与这片上古战场,与这守墓人的秘密有关?曦光之血……守墓人残影的指认再次回荡在脑海。
她下意识地握紧令牌,那温热的共鸣感愈发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微弱的牵引力,指向石殿中央那座沉默的黑色石碑。
洛姝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缓步走向石碑。每一步都落在冰冷光滑的玄色石地上,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回响,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聿战依旧闭目调息,全力对抗着体内的噬月蛊,但他紧蹙的眉心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显示他并未陷入深度昏迷,对周围的动静有所察觉。他只是无力干预,将所有残存的心神用于内守。
洛姝在石碑前站定。距离拉近,那源自石碑的、与令牌隐隐呼应的微弱波动更加明显。它并非能量波动,更像是一种……极其悠远古老的意念残留,被令牌的特殊材质与其中可能蕴含的、同源的血脉之力所唤醒。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将散发着温热微光的令牌,轻轻向石碑表面贴去。
没有预想中的轰鸣或异象。
在令牌即将接触碑面的刹那,其上的火焰纹路光芒微盛,而那石碑光滑如镜的黑色表面,竟如同水波般荡漾开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紧接着,一幕幕残缺破碎、无声无息的画面,伴随着强烈的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洛姝的脑海!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死寂。唯有一缕微弱却坚韧的金红色光焰,在黑暗中孤独地燃烧,照亮方寸之地。光焰中,一个身影模糊的女子蜷缩着,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周身流淌着淡淡的金银光辉,与洛姝力量本源的气息同出一辙!
……景象骤变。黑暗被撕裂,巨大的、扭曲的、散发着污秽邪恶气息的触须状阴影从天而降,疯狂扑向那团金红光焰。女子起身,将婴儿放入一个散发着空间波动的古老祭坛中心。她回头望了一眼,面容依旧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晰无比——那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决绝的悲伤,以及一种……仿佛洞穿了万古命运的沉重与无奈。
她抬手,指尖逼出一滴精血,那血液竟不是纯粹的红色,而是蕴含着细碎金芒!精血滴落在祭坛核心,整个祭坛轰然启动,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将婴儿包裹。
而女子自己,则毅然转身,迎向那扑来的恐怖阴影。她手中的令牌(正是洛姝手中这一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金红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化作一头振翅欲鸣、神骏非凡的三足金乌虚影,撞向阴影!
……最后的画面,是祭坛光芒吞没婴儿的瞬间,透过那刺目的光,隐约看到女子的身影在阴影的围攻下逐渐黯淡,最终,那枚燃烧的令牌从她手中脱落,划过一道流光,追入了即将闭合的空间通道,紧随那婴儿而去……
……一切归于黑暗。
洛姝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呼吸急促,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离别与守护。手中的令牌依旧温热,那涌入脑海的破碎画面却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心脏被狠狠攥紧般的酸楚与震撼。
那是……她的母亲?
那个在无尽黑暗中,以自身为盾,将她送入空间通道逃离的女子?
那恐怖的阴影是什么?与渊息之门有关吗?母亲最终……
无数的疑问如同沸腾的气泡涌上心头,却得不到答案。那些画面太过残破,信息有限,但其中蕴含的母爱与牺牲,以及那深切的、仿佛背负着巨大秘密的无奈,却沉重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为何父亲从不轻易提及母亲。那并非不愿,而是不能。母亲的离去牵扯着远超她想象的巨大危险和秘密。
而这枚令牌,不仅是遗物,更是一件强大的守护之器,并且,它与母亲那蕴含“曦光之血”的力量同源,甚至可能与更古老的、对抗黑暗的力量有关。所以它才能与此地守墓人的石碑产生共鸣——因为它们或许曾站在同一战线,对抗着同源或相似的黑暗?
“你……看到了什么?”
身后传来聿战极其虚弱沙哑的询问。他不知何时已勉强睁开眼,正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以及她手中那枚散发着异常微光的令牌。
洛姝缓缓转过身,将令牌握紧,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看着聿战,看着这个同样被沉重宿命压得喘不过气的男人,一种奇异的、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们都被卷入了远超自身理解的巨大漩涡,背负着来自血脉与过去的秘密,在黑暗中艰难前行。
“一些……过去的碎片。”洛姝的声音有些发飘,她没有详细解释,只是将令牌递到聿战眼前,“它是我母亲留下的。似乎……与这座石碑,有些渊源。”
聿战的目光落在令牌上,当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与洛姝同源却又更加古老纯粹的曦阳之力,以及那与石碑残留意志隐隐共鸣的波动时,他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家族世代研究渊息及其对抗者,对世间各种光明属性的力量皆有记载,但这令牌上的气息,古老而独特,与他所知任何一种都有所不同,却又莫名地……令人心安。
“令堂……绝非寻常人。”他低声结论,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郑重,“这令牌,是一件强大的守护圣物,其炼制手法早已失传。它能与此地共鸣,意味着……在上古那场战争中,使用这种力量的族群,或许曾是……盟友。”
他的推断与洛姝的猜测不谋而合。
盟友……这个词再次出现,让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它刚才……似乎被激活了一部分力量。”洛姝感受着令牌持续散发的温热,那热量正缓缓渗入她的掌心,滋养着她干涸的经脉,甚至带动她丹田内那轮黯淡的光阳稍微加速了旋转,恢复速度显着提升。
这令牌,竟还能辅助恢复?
她尝试着引导那丝温热的力量流转全身,效果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恢复加快,连灵觉的疲惫感也减轻了不少。
就在这时——
“咚!”
“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突兀地从石殿入口的方向传来!
声音并不响亮,却极具穿透力,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在撞击那扇厚重的石门!
洛姝和聿战脸色同时一变!
逐日教!他们竟然找到了这里,并且在试图强行破门!
“他们……果然不肯放弃。”聿战挣扎着想坐起,却被剧痛和虚弱再次打倒,额角青筋暴起。石门或许坚固,但若对方持续攻击,或者有那个诡异的祭司出手,能支撑多久仍是未知数!他们此刻的状态,根本无力应对!
洛姝迅速将令牌收回怀中,那持续的温热感仿佛给了她一丝底气。她快步走到阶梯入口,灵觉仔细感知门外。
撞击声持续不断,还夹杂着模糊不清的、狂热的吟诵声。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与污秽的邪恶能量正在门外聚集,不断冲击着石门。石门上的徽记黯淡无光,并未被激活,但石门本身材质特殊,极其坚硬,暂时抵挡住了冲击。
然而,洛姝敏锐地察觉到,石门与门框的连接处,那些肉眼难以察觉的缝隙中,正有一丝丝极其稀薄的、如同黑色烟絮般的渊息之力,正试图渗透进来!
它们无孔不入!
一旦让这些渊息渗透进来,不仅会污染这片纯净之地,更可能直接刺激到聿战体内躁动不安的噬月蛊!
必须阻止!
洛姝毫不犹豫,立刻盘膝坐在阶梯入口处,双手掐诀,调动起刚刚恢复少许的曦阳之力,混合着怀中令牌传来的温热能量,化作一层极其稀薄却至阳至正的金红色光罩,精准地覆盖在石门内侧,尤其是那些细微的缝隙处!
“嗤——!”
当那丝丝缕缕的黑色渊息触碰到金红光罩时,立刻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灼烧声,瞬间被净化消散,化为虚无。
门外的撞击和吟诵声似乎停顿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狂暴和愤怒!显然,他们的渗透被挡住了。
洛姝维持着光罩,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她的力量本就不多,即便有令牌辅助,这样的消耗也支撑不了多久。
“这样下去不行!”她回头看向聿战,急声道,“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或者……让这座石殿再次‘活’过来!”
这座石殿必然有其玄奥之处,否则无法隔绝外界怨念,也无法出现那守墓人残影。仅仅依靠石门硬抗和她的被动防御,迟早会被攻破。
聿战靠坐在岩壁下,脸色同样难看。他比洛姝更清楚逐日教那些诡异手段的难缠。他的目光急速扫过整座石殿,最终再次定格在那座中央的石碑上。
“石碑……是核心。”他喘息着说道,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力气,“守墓人的力量残留……需要……同源之力或意志……激发……”
他的意思是,需要他的力量,或者洛姝那能与石碑共鸣的令牌之力,去主动激发石碑可能残留的守护机制。
但此刻,他连动弹都困难,更别提调动力量了。那无异于直接引爆噬月蛊。
唯一的希望,在洛姝身上。
洛姝瞬间明了他的意思。她看了一眼不断震动的石门,以及自己飞速消耗的力量,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她维持着门口的防御光罩,艰难地分出一缕灵觉,引导着怀中令牌散发出的温热力量——这股力量似乎更容易与石碑沟通——缓缓流向那座黑色的石碑。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如同一心二用。她的额头很快布满细密的汗珠,身体微微摇晃。
当那缕蕴含着曦阳之力的温热能量触碰到石碑的瞬间——
整座石碑,轻轻一震。
表面那些早已黯淡的古老文字,再一次逐一亮起,只是这一次,光芒并非冰冷的月白,而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红色泽!
嗡……
低沉的鸣响自石碑内部传出。
穹顶那奇异的晶体结构再次发光,洒下的清辉之中,也同样融入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金红暖意。
整个石殿的能量场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那种悲凉沉重的氛围依旧,却多了一份昂扬的、守护的意志。
紧接着,石门之上,那原本黯淡的守墓人徽记,猛地爆发出璀璨的月白光华,其中同样交织着丝丝缕缕的金红纹路!
“砰!!”
一声更加剧烈的撞击从门外传来,但这一次,石门纹丝不动,门上的徽记光芒流转,形成一个强大的守护结界,将所有的冲击力完美抵消。那些试图渗透进来的渊息黑气,在接触到结界光芒的刹那,便如冰雪遇烈阳,瞬间消融!
门外的撞击声和吟诵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怒交加的哗然和混乱的叫喊。
“怎么回事?!结界!是完整的守护结界!”
“该死!这地方不是已经沉寂了吗?!”
“是里面那两个人!他们激活了什么东西!”
“快!通知祭司大人!”
声音渐渐远去,似乎门外的人暂时退却了,或许是去寻求更强大的破解方法,或许是忌惮这突然激活的结界。
石殿内,压力骤减。
洛姝松了一口气,几乎虚脱般地瘫坐在地,急忙收回力量,抓紧时间调息。她注意到,这次激活石碑,主要依靠的是令牌的力量与她自身的曦阳之力,对聿战那太阴寒寂的力量似乎只是起到了一个“引子”和“调和”的作用,并未引起他体内蛊毒的剧烈反应。
这或许是一条可行的路。
聿战看着门上那交织着金银双色的结界光芒,眼中充满了复杂的震惊。他家族的守墓人之力,竟能与洛姝的曦阳之力以这种方式结合,形成更强大的守护?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力量相克相生的认知。
“看来……我们暂时安全了。”洛姝喘匀了气息,开口道。虽然只是暂时的,但至少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聿战沉默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座石碑,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这座石殿,以及洛姝身上出现的变数,似乎正在将他引向一条与家族万年传承截然不同的、充满未知的道路。
而就在这时,洛姝怀中的令牌,再次传来异动。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温热。
它轻微地震颤起来,并且,那震颤带着一种清晰的、指向性的节奏——并非指向石碑,而是指向石殿深处,穹顶之下,某个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
洛姝和聿战同时警觉地望向那个角落。
在那里,原本光滑的穹顶晶体与墙壁的连接处,随着令牌的指引和双色结界的能量流转,空间微微扭曲,一道原本完全隐形、与墙壁融为一体的侧门轮廓,缓缓地、无声地显现出来……
门后,是一条幽深向下、不知通往何处的狭窄通道。
一股更加古老、更加苍茫、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尘埃的气息,从通道深处悄然弥漫开来。
这守墓人的沉眠之地,竟然还隐藏着另一条密道?!
令牌的指引,母亲的遗物,似乎正试图带领他们,走向更深层的秘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凝重。
生路,抑或是……更大的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