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缓缓抬起手,示意身后的众人停下脚步,保持安静。他的眼神,扫过周围那些沉默的、保持着守护姿态的骷髅,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意。这里,是先祖的英魂长眠之地,不容许任何凡俗的喧哗。
他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走上那座通往祭坛的古老石阶。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历史的尘埃之上。他的身体依旧虚弱,双腿如同灌了铅,但他的精神,却因为那股血脉的共鸣而变得异常清明和专注。他不再是一个被动的执行者,而是一个即将接受传承的朝圣者。
当他那只踏过无数沙砾与血污的脚,终于踏上祭坛顶部那冰冷、平整的石面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共鸣,仿佛从地心深处,从时空的另一端传来。祭坛上那些古老而复杂的符号,如同沉睡了万年的星辰,被这一脚踏醒,逐一亮起了微弱却纯净的白光!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温润如玉的质感,从祭坛的边缘开始,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至整个祭坛顶部。
与此同时,周围那些跪拜守护的骷髅眼窝中,那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白色光点,也仿佛受到了召唤,纷纷从空洞的眼窝中飘起!
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姿态,如同成千上万只被释放的萤火虫,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它们在空中拉出一条条柔和的白色光带,最终,在祭坛的上空,汇聚成一片缓缓旋转的、如同微型银河般的柔和光晕。
一股精纯、古老、不带任何杂质的意念,从那片光晕中散发出来,温和地包裹了杜衡的全身。这股意念,没有蛇曲河地脉那般的疯狂与痛苦,也没有黑雾那般的恶意与饥渴,它只包含了两种东西:无尽的悲悯,和永恒的守护。
没有语言,没有声音,只有一段段破碎却无比清晰的画面和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星河,汹涌地涌入杜衡的脑海。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在遥远的、连神话都未曾记载的上古时代,无数身披兽皮、面容坚毅的先民,在这座祭坛之下,点燃篝火,载歌载舞。他们高举双手,对着满天星辰祈祷,用一种他听不懂却能理解其意的古老语言,吟唱着引导星辰之力的歌谣。璀璨的星光,如同实质的瀑布,从天而降,注入祭坛,再通过祭坛,流向大地的四面八方。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天穹之上,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裂开一道漆黑的裂痕。巨大到无法形容、形态扭曲到足以让任何生灵发疯的阴影,从裂痕中蜂拥而出。它们是“归墟”的先锋,是秩序的吞噬者。先民们没有退缩,他们中的勇士,手持青铜与黑曜石打造的兵器,冲向那些阴影。他看到了一位先祖,被一只由纯粹黑暗构成的巨爪洞穿胸膛,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长矛刺入了阴影的核心;他看到了一位女祭司,在祭坛之上,燃烧自己的生命,化作一道璀璨的光柱,暂时逼退了潮水般的敌人。
那是一场惨烈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战争。天空被染成血色,大地在哀嚎。先民们成片地倒下,但他们的脚步,却从未后退半步。
他看到了。
在无数先民的牺牲之下,这座祭坛,连同散布在华夏大地各处的其他节点,终于被同时激活!一道横贯天际的、由星辰之力构成的宏伟光幕——“周天星斗绝域大阵”,缓缓升起,将那些巨大的阴影死死地挡在了世界之外。阴影在光幕外疯狂地撞击、咆哮,却无法撼动这由亿万生灵的意志与星辰的伟力共同铸就的屏障。
他看到了。
随着时间流逝,岁月的长河冲刷着一切。大阵的力量,在一次次的抵御中渐渐衰微。而“巫真”一族,也因为那场战争的巨大牺牲,血脉日渐凋零,再也无人能够完全掌控这浩瀚的阵法。祭坛,这座曾经的荣耀之地,也逐渐被风沙掩埋,被世人遗忘,只留下少数最忠诚的卫士,化为骸骨,依旧守护着这片最后的净土。
最后,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了。祭坛上空那片由无数光点汇聚而成的微型银河,骤然收缩!所有的白色光点,融合成一道温暖、纯净、却又磅礴浩瀚的能量洪流,带着先祖们最后的嘱托与期望,缓缓地、温柔地,注入了杜衡的体内!
这股能量,并非他自身的巫血,而是更加古老、更加纯净的星辰之力,与无数先民守护意志的完美结合体!
它如同最甘美的琼浆玉液,迅速流淌过杜衡枯竭的经脉,滋养着他那片几近干涸的精神海洋。那些因强行沟通蛇曲河污染地脉而留下的、如同疤痕般的精神暗伤,在这股纯净能量的冲刷下,被一点点地抚平、净化、修复。他那因为过度消耗而刺痛的五脏六腑,也仿佛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恢复了生机。
甚至……他体内那原本稀薄得如同一条小溪的巫血,在这股星辰之力的灌注下,都壮大、凝实了一丝!它不再是小溪,而是一条奔腾的江河!虽然离真正的汪洋大海还相去甚远,但其质与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杜衡感到一种久违的、充实的力量感,重新回到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缓缓地握紧了拳头,感受着那股虽然远未恢复巅峰,但却无比坚实、无比纯净的力量。他不再是之前那般油尽灯枯、随时可能熄灭的状态了。
更让他惊喜的是,他怀中那枚一直沉寂无声、如同废石的玉璜碎片,在接触到这股纯净的星辰之力后,竟然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
那道细微的裂纹,如同被无形的匠人用熔化的星光重新浇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弥合!虽然未能完全恢复如初,但那道裂纹已经变得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玉璜表面的光泽,也重新变得温润、饱满,与他之间的灵魂联系,再次变得清晰而强大!
这是先灵们的馈赠!
是他们跨越了漫长而孤寂的岁月,为这位唯一的继承者,留下的最后助力!
杜衡缓缓地睁开眼睛,两行清泪,不受控制地从他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看着周围那些已经重新变得黯淡的骷髅,仿佛看到了一张张欣慰而骄傲的笑脸。
他不再是孤独的了。他的身后,站着整个“巫真”一族的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