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在政院内反复思索陶碗底纹与匕首柄纹之间的关联,最终决定亲自前往西市,寻找更多线索。
她目光沉静如水。西市喧声入耳,茶棚下人影交错,那灰袍老者仍立原地,手中陶碗未动,碗底残茶映着日光,波纹微漾。她缓步下车,足尖轻点青石板,不惊尘埃。
苏桐深知戌夜会组织庞大、牵扯甚广,要查清真相,需从多个方向入手,方能形成严密调查网。苏桐基于之前的调查线索,再次布置任务,要求心腹女官着重监视陈默归处,并彻查灰袍老者身份及其过往行踪与口音来历,同时调阅近五年北境出入京畿商队名录及戌岭关旧戍卒名册,特别关注有无‘戌’姓或‘夜’字辈者仍在军中,戌夜会或许与戌岭关旧戍卒存在关联;另查近三月京中灰袍僧道出入记录,尤重西市周边,戌夜会成员或许会以僧道身份作掩护;并核查政院印机图纸曾被折痕摩挲之事,看工匠名单中有无北境口音者,戌夜会或许已渗透至政院内部。
陈默已退至巷口,身形微颤,似在等待。灰袍老者缓缓抬头,目光穿过人群,与苏桐遥遥相对,却无惊惧,反似早有所待。苏桐镇定自若,借着掩唇轻咳的动作,转身步入邻侧布庄,从帘角缝隙处悄悄观察情况。
布庄内陈设简朴,粗麻垂挂,她佯作挑拣,实则悄然取出之前袖中带有的政院特制铜管——中空藏簧,可传十步内低语。她将一端贴耳,另一端隐于布匹之间,轻声说道:‘密切关注陈默与灰袍老者动向,若有异常,立即回报。’然后屏息静听。
“东西已交。”陈默声音压得极低,“她未起疑。”
“戌夜会不喜迟误。你伤腿未愈,步履滞涩,恐已露破绽。”
陈默喉头滚动:“我小心行事,未曾被人跟踪。”
“你不知她手段。”老者缓缓起身,灰袍拂地,“苏桐非寻常女子。她能从一本账册看出北境军械私贩,便能从你跛行一步识破身份。回去之后,莫再入政院。”
老者目光深邃,继续说道:“我们已有内应在朝中,他们将确保戌岭关重修计划胎死腹中,同时,新政的推行也将受到重重阻碍。”
“那后续……”
“自有安排。”老者将陶碗倒扣于案,碗底那独特的螺旋嵌断戟纹清晰可见,“戌夜当至,星火将燃。戌岭关不可重修,新政不可成行。若她执意前行,便让她死在春寒之前。这‘戌’字古篆,本义为‘戍边之兵’,与先帝年间戌岭一带的戌民会有关,他们聚流民垦荒,后因涉叛乱被剿,改名换姓,暗中存续至今。”
苏桐听闻‘戌夜会’之名,心下一沉,深知此事牵扯甚广。为尽快查清真相,阻止其阴谋,她必须迅速采取行动。
她悄然退出布庄,召来心腹女官,低声吩咐:“陈默归处,严密监视。再传令监察司,调阅近五年北境出入京畿商队名录,凡姓氏带‘戌’、‘戍’、‘戌山’者,皆列备案。”
女官领命而去,苏桐返身登车,帘幕合拢。车内暗香浮动,她取出匕首,置于膝上。阳光斜照,螺旋纹在刃柄流转,与方才所见陶碗底纹完全吻合。
她眸光一凝,指尖抚过纹路边缘。这非偶然,而是信物。如同军中虎符,半在朝廷,半在边将。刺客所持匕首为凭证,灰袍老者掌有另一半,二者相合,方可调动“戌夜会”人手,怪不得他们行事如此隐秘且有条不紊。
车行回政院,苏桐步入书房,命人取来《九州舆志》与北境密档。她铺开舆图,以朱笔圈定戌岭关,又标出三处私贩军械案发地,再连西市茶棚,三点一线,直指政院中枢。
“他们要的不是阻新政,”她低声自语,“是要借新政之名,废戌岭之防,让北境门户洞开。”
她翻阅密档,忽见一页记载:三年前,兵部曾议重修戌岭关防,主事郎中赵元吉以“耗费过巨”驳回,附议者七人,其中一人正是户部主事周延年——其弟常年往来北境,贩运铁器布匹。
她提笔将二人名字圈出,又在旁注:“正如老者所言,戌夜会正通过朝臣之手,意图在新政推行之际制造混乱,行割据之实。”
她凝神推演局势:若戌岭关重修受阻,北境防务空虚,戌夜会便可借商队之便输送私兵、军械,而政院内鬼若持续阻挠,边患将日益加剧。唯有派人潜入戌岭,实地查证戍卒换防、军械出入与民间集会,方能掌握确凿证据,切断其根基。
苏桐深知此事紧迫,必须尽快掌握确凿证据,以切断‘戌夜会’的根基。她放下思绪,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任务上。
正思量间,门外脚步轻稳,智囊幕僚陆续入内。她将匕首、玉佩、陶碗拓纹、铜钱拓片一一陈列案上,命众人共研。
“此纹见于何处?”她问。
一名老吏皱眉:“似曾见于北境古碑。先帝年间,戌岭一带曾有‘戌民会’,聚流民垦荒,后因涉叛乱被剿,自此销声匿迹。然民间仍有传言,谓其改名换姓,暗中存续。”
另一幕僚道:“更奇者,此‘戌’字古篆,本义为‘戍边之兵’,然此处笔画扭曲,末笔上挑如钩,倒似‘戮’字变体。若读作‘戮夜会’,则意味大异——非守边,乃乱夜。”
苏桐眸光微闪。她早知新政触动利益,却不料背后竟藏如此野心。他们不止要阻改革,更要借乱局起势,以边患为刃,割裂朝廷。
“再查三件事。”她下令,“一、戌岭关旧戍卒名册,查有无‘戌’姓或‘夜’字辈者仍在军中;二、近三月京中灰袍僧道出入记录,尤重西市周边;三、政院印机图纸曾被折痕摩挲,查工匠名单,看有无北境口音者。”
众人领命退下,书房渐静。苏桐独坐案前,取出《裁冗官疏》旧稿,翻至欧阳鸿儒批注处。“虽激而理正”四字犹在,墨色沉稳。她凝视良久,忽觉此批语非仅评政,更似警示——激进者易折,然理正者终立。
她提笔,在空白处写下“戌夜会”三字,再列其可能关联:北境、边军、朝臣、工匠、新政阻力。线索如网,尚未闭合,却已显轮廓。
次日清晨,她召来尉迟凌峰安插在京的密探,命其带两名精干吏员,伪装商队北上,暗查戌岭关内外动静。临行前,她亲授密令:“勿露身份,只查三事:戍卒换防规律、军械库进出记录、民间有无秘密集会。”
密探领令而去。半个时辰后,一名小吏匆匆入报:“大人,政院门口有一匿名信函,交予北行之人,却被拒收。信封未拆,现呈您过目。”
苏桐接过信封,纸质粗劣,墨迹歪斜,封口无印,只书“北行者启”。她拆开一看,内仅一行字:“戌夜焚心,归途无灯。”
苏桐望着蜷缩成灰的墨迹,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随即起身至窗前,望向北面宫墙。 天色阴沉,风卷残云,仿佛压向戌岭方向。苏桐心中一动,自袖中取出匕首,轻轻插入腰间暗鞘,以防不测。 转身步入政院大堂。
“传令下去,”她声音清冷,“自今日起,政院夜间值守增为双岗,出入须验令符。另,所有新印机图纸,统一由我亲自签发,不得经他人之手。”
她顿了顿,又道:“再查一查,三年前政院书吏陈默坠马案,卷宗是否齐全。若有缺失,即刻补录。”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亲卫入内,双手捧上一只木匣:“大人,西市茶棚掌柜送来的。说是那日灰袍老者留下的,嘱咐‘若她来问,便交予她’。”
苏桐接过木匣,打开一看,内中空无一物,唯匣底刻着一行小字:“夜未央,戌已动。”
她指尖抚过刻痕,深浅不一,似以利器仓促划就——此语非仅警示,更似呼应那封匿名信,二者皆出自同一隐秘之手,或为内线示警。
她合上木匣,置于案首,目光沉静如渊。
风自窗隙吹入,掀动案上舆图一角,露出戌岭关深处一片未标之地,山势环抱,中有古庙残迹,旁注小字:“旧戌民祠,年久失修。”
苏桐伸手,将图钉压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