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六点半,强胜五金办公楼二层的临时直播间灯火通明。
张浩最后一次调试着设备:“一号机位确认,二号机位确认,麦克风收音正常...”
晓琳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反复练习微笑:“大家好,欢迎来到强胜五金直播间...”声音越来越小,“不行,我还是紧张。”
小李默默检查着待会要展示的产品样本,把游标卡尺、扭矩测试仪等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小王则对着镜子整理发型,嘴里念念有词地背着话术。
强子和阿梅站在监控屏后面,看着四个年轻人最后的状态。
“就像平时演练一样,”强子走到他们面前,“记住,你们不是在表演,就是在展示我们每天都在做的工作。”
七点整,直播准时开始。
“欢迎大家来到强胜五金直播间!”小王对着镜头露出职业微笑,“我是今天的主播小王,这两位是我的同事小李和晓琳...”
开场还算顺利。在线人数慢慢攀升到三百多人,评论区开始有零星的互动。
“今天我们要给大家展示的是我们最新研发的高强度防松动螺丝...”小李接过话头,开始讲解产品参数。
问题就在这时开始暴露。
小李讲得过于专业,什么“洛氏硬度”“抗拉强度”等术语一个接一个,评论区开始出现“听不懂”“太专业了”的留言。
小王赶紧插话:“各位老板,这款产品现在下单有优惠...”
晓琳开始实际操作演示,但她太紧张了,拿螺丝的手微微发抖,在特写镜头下格外明显。
“主播手抖得这么厉害,产品质量能好吗?”一条弹幕飘过。
晓琳的脸瞬间红了,接下来的操作更是错漏百出。
张浩在镜头外急得直打手势,但越是这样,场上的人越是慌乱。
直播进行到一小时,在线人数不升反降,跌破了二百人。评论区越来越冷清,偶尔飘过的几条都是在问“有没有抽奖”“发不发优惠券”。
“我们来个互动环节吧,”小王试图挽回局面,“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打在公屏上...”
等了整整两分钟,公屏上只有三条提问,其中两条还是问“主播有没有男朋友”这种与产品无关的问题。
后台数据显示,平均停留时长只有一分二十秒。
强子的眉头越皱越紧。阿梅轻声说:“和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
直播进行到两小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晓琳在演示螺丝的防锈性能时,不小心打翻了水杯,整个工作台一片狼藉。她慌忙起身擦拭,碰倒了旁边的产品展示架,一盒精心准备的样品撒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晓琳的声音带着哭腔。
直播间的评论区瞬间活跃起来,但都是“哈哈哈”“主播翻车了”这样的调侃。
张浩当机立断切掉了主画面,切换到备用的工厂环境空镜。小王强作镇定地继续讲解,但节奏已经完全被打乱。
最后半小时,团队明显已经放弃了挽回,只是机械地走完流程。下播时,四个人都像打了一场败仗,垂头丧气。
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阿梅把最终数据投在屏幕上:
直播时长:4小时
观看人次:3,521
平均停留时长:1分32秒
成交订单:17单
总销售额:2,385元
“比第一次好多了。”胖子试图安慰大家。
小李猛地抬头:“好什么?我们准备了半个月,投入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就换来这个结果?线下随便一个客户下的单都不止这个数!”
“是我的错,”晓琳声音哽咽,“我不该那么毛手毛脚...”
“不怪你,”张浩说,“是我机位设置有问题,特写给得太多了。”
“话术也有问题,”小王叹气,“我可能太销售导向了。”
四个人开始互相检讨,会议室里弥漫着沮丧的气息。
“都静一静。”强子敲了敲桌子,“数据是不好看,但这不是任何一个人的责任。”
他调出直播的录屏,快进到几个关键节点:
“看这里,小李讲解热处理工艺的时候,停留时长有一个小高峰。”
“还有这里,晓琳实际操作时,虽然手抖,但是评论区有人说‘这才是真实的生产’。”
“最后事故那段,虽然混乱,但互动率反而是全场最高。”
强子环视众人:“我们方向没错,只是方法需要调整。”
“怎么调整?”晓琳小声问。
“首先,太刻意了。”强子指着画面中精心布置的背景,“我们想展示专业,却失去了真实。客户想看的不是完美无缺的表演,而是真实可信的工艺。”
阿梅接过话:“其次,我们太想一次性展示所有东西。下次可以专注一个主题,比如就讲螺丝的防松动原理,或者专门展示质检流程。”
“还有互动,”胖子插话,“我看别的直播间都有人专门负责在评论区互动,咱们就三个人在镜头前,根本顾不过来。”
张浩突然说:“我有个想法。下次直播,不如就直接在车间里,用移动设备直播。不要脚本,不要刻意安排,就直播真实的生产过程。”
“这个主意好!”小李眼睛一亮,“我可以一边巡检一边讲解,晓琳就在她自己的工位上正常操作。”
会议室里的气氛终于活跃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新的方案。
深夜十一点,强子最后一个离开公司。经过二楼时,发现直播间的灯还亮着。
推门进去,看见晓琳一个人坐在镜头前,反复观看晚上直播的录像。
“怎么还不回去休息?”强子问。
晓琳吓了一跳,慌忙起身:“董事长...我想再看看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强子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还记得你刚进厂的时候吗?第一次独立操作数控机床,出了多少废品?”
晓琳不好意思地笑了:“那天我差点把机床搞坏,被车间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现在,你是车间里最好的操作工之一。”强子说,“任何新技能都需要时间磨练。直播也是一样。”
窗外,夜班的工人们正在换班。车间里的机器声透过玻璃隐隐传来,那是强胜五金最熟悉也最动人的旋律。
“知道我们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强子指着窗外的车间,“不是多厉害的话术,也不是多精美的画面,而是这个——实实在在的车间,实实在在的产品,实实在在的工人。”
晓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回去休息吧,”强子起身,“告诉其他人,周五晚上我们再做一场。不要在这个直播间了,就去你们的车间工位,用最简单的设备,直播最真实的工作。”
走到门口,强子又回头补充了一句:
“还有,下次手抖也不用怕。工人的手,本来就会抖——那是因为长年累月和机器打交道形成的肌肉记忆。这不是缺陷,这是我们的勋章。”
晓琳看着强子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灯火通明的车间,忽然觉得,下一次,一定会不一样。
而此时,强子走在空荡的办公楼走廊里,心里明白:从车间到直播间,看似只有一层楼的距离,实则是一代人必须跨越的鸿沟。今晚的失利,不过是这条必经之路上的第一道坎。
远处的机器声依旧轰鸣,那是强胜五金扎根的土壤。而现在,他们要在这片土壤上,培育出新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