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气氛与往日不同。
户部尚书倪元璐、兵部尚书张缙彦、工部尚书宋应星,以及参谋总部的几位核心将领,都站在那张巨大的世界地图前。
这张由数据总局最新绘制的地图,其精准度和细节,远超他们见过的任何舆地全览图。
但此刻,他们的心神,全都被地图上那些闪烁的红色光点所吸引。
“这些……是什么?”茅胤京指着从福建外海,一直延伸到马六甲海峡的一条密集红线,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
“风险。”朱由检的声音响起,简洁明了。
他没有解释风险的具体含义,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些红点,代表着死亡。
“我大明水师,现有福船、广船、沙船等各级战船合计七百余艘,驻防沿海各军队,足以应对倭寇和寻常海盗。”兵部尚书张缙彦躬身说道。
“数据错误。”朱由检打断了他,“现有水师,船只老旧,火炮落后,士兵疏于训练,战术思想停留在跳帮肉搏。根据系统推演,一支由二十艘荷兰盖伦帆船组成的舰队,便可封锁我朝整个长江出海口,瘫痪江南经济命脉。”
“结论,现有水师,为无效战力。”
冰冷的数据,让张缙彦无从开口,皇帝口中的推演,向来准确。
“成立皇家海军学院。”
朱由检的下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海军?这是一个全新的词汇,他们只知道水师。
“地点,天津卫。”
“目的,培养一支全新的,能够熟练运用算学、格物学、天文学进行远洋作战的军官团体。”
“宋应星。”
“臣在。”宋应星立刻出列。
“格物院即刻成立舰船研究科,这是教材。”朱由检指向桌案上早已准备好的一摞厚厚的书稿。
宋应星疑惑地上前,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封面上,写着几个大字,《基础流体力学》。
他翻开一页,瞬间就被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图表所吸引。
什么伯努利定律、阿基米德浮力原理、流体阻力计算……这本书里的任何一页,都足以让他耗费数年去钻研。
他又拿起另外几本,《海洋气象学概论》、《舰船结构设计原理》、《航海天文学》、《基础冶金学》。
这哪里是教材,这分明是一套完整科技树!
宋应星抱着这几本书,如同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藏,他看着朱由检,对着朱由检深深一拜。
半个月后,天津卫。
昔日的卫城,如今已是北方最大的港口和工业城市。
在城市的东侧,一片崭新的建筑群拔地而起,这里,就是皇家海军学院的所在地。
学院门口的招生布告,引来了无数人的围观。
“凡大明子民,无论出身,无论贫富,年龄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身强体健,无不良嗜好者,皆可报名。”
“入学考试科目:算学、格物。择优录取。”
这个布告,引起了轩然大波,军校招生,不考骑射,不考策论,竟然只考算学和格物?而且不问出身?
这给了无数底层青年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消息传开,整个天津卫,甚至周边州府都轰动了。
海商的儿子,他们从小跟着父亲跑船,对数字和风向极为敏感;渔民的子弟,他们不识多少大字,却能从海水的颜色判断出鱼群的动向;还有那些在格物院新式学堂里,对数字和机械痴迷的少年……他们潮水般涌向了海军学院。
一场别开生面的考试,在学院的广场上举行,考题古怪至极。
“问:一艘排水量五百吨之船,欲从天津港航行至倭国长崎,已知两地相距一千六百里,船只顺风平均时速八节,逆风时速三节,假设全程有三成时间为逆风,请计算所需最短航行时间。”
“问:请画出杠杆原理示意图,并解释其如何应用于船舵,以达到省力之效。”
这些题目,对于读了一辈子四书五经的秀才们来说,如同天书。
但对于那些有着丰富实践经验和新式学堂背景的少年来说,却并不困难。
最终,三百名少年,从数千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了皇家海军学院的第一批学员。
他们穿着统一的藏蓝色制服,脸上带着兴奋与忐忑,踏入了这座将决定他们,乃至整个帝国未来的学府。
与此同时,王思任再次奉旨提笔。
一篇名为《海权论》的文章,在《大明日报》头版发表。
“……或问,何为国之强盛?昔日汉唐,陆权之巅,兵锋所指,四夷臣服。然,其威仅限于马蹄所及之处。海之外,则为化外之地。”
“今,陛下高瞻远瞩,首倡‘海权’。何为海权?以海为路,以船为马,将万里波涛,化为帝国通途!海权兴,则商贸兴,国库足;海权强,则万邦服,四海平!”
“皇家海军学院之设,非为一城一地之得失,乃为我大明开万世之基业!昔有郑和宝船,宣扬国威。今有海军将士,驾驭四海!此乃经略海洋,万国来朝之始也!”
文章一出,举国狂热。
“海权”这个词,一夜之间成了京城最时髦的词汇。
人们对海洋的认知,从一片充满危险和未知的领域,变成了一块等待帝国去开拓的宝藏。
皇家开发银行,顺势推出海军发展专项基金,宣布将对所有愿意参与新式舰船研发和制造的民间船厂,提供巨额的资金和技术支持。
江南地区那些拥有雄厚资本和造船基础的商人们,嗅到了金钱的味道,纷纷派人携带重金,北上天津,寻求合作机会。
朝廷里,一批老船员、老水手,被从各地请了出来。
他们虽然年事已高,但脑子里装着最宝贵的远洋航行经验。
皇帝下旨,将他们全部聘为海军学院的荣誉教官,让他们将毕生的经验,传授给那些年轻的学员。
理论与实践,资本与技术,国家意志与民间热情,在这座新生的海军学院里,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一切,都显得那么欣欣向荣。
然而,当第一艘试验舰的图纸,从格物院送到天津造船厂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图纸上,画着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怪物。
它没有高耸的桅杆,没有优雅的船身曲线,一眼看过去就是是一个低矮、扁平,由无数铁板拼接而成的船体,中间矗立着一根孤零零的、冒着黑烟的烟囱。
船厂里最老道的船匠,盯着图纸看了半天,吐掉了嘴里的烟草,说出了一句所有人的心里话。
“这玩意儿……不就是一口漂在水上的铁棺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