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来自天南海北、粗糙却滚烫的喘息声。
与此同时,北京某地下室,散热风扇的轰鸣声压过了阿哲咀嚼苏打饼干的脆响。
屏幕上,“劳动者记忆库”的实时访问曲线出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断崖式下跌。
后台报警红灯疯了一样闪烁,阿哲甚至不用细看日志,光凭那个惨不忍睹的流量走势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被降权了。
“玩阴的。”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饼干屑,十指飞快敲击。
原本排在搜索首位的站点,此刻像是被扔进了深海,无论怎么变换关键词,跳出来的全是那些挂着蓝色盾牌图标的“权威解读”。
顺着数据流反向摸索,阿哲很快撞上了一堵墙。
那是某国家级网络信用评估平台三天前悄悄更新的一行代码。
评分模型里多了两个不起眼的变量:“内容稳定性”与“发布主体资质”。
就这两个词,像两把生锈的剪刀,直接切断了民间存档页面的大动脉。
阿哲没砸键盘,反而气乐了。
既然你们喜欢看资质,那就给你们看个够。
他在键盘旁那罐早已变温的红牛上敲了敲,切出三个全新的注册窗口。
Ip地址瞬间跳跃,甘肃的一家“社区夕阳红文化中心”、贵州的一所“大山深处乡村兴趣社团”、黑龙江的一个“老铁轨退休职工联谊会”。
没有任何违规操作,资料全部真实,甚至连那几个负责人的身份证照片都带着淳朴的像素颗粒感。
这些都是这几个月来,在后台默默上传数据的真实用户。
阿哲只是帮他们把这些零散的个体,用代码包装成了符合算法审美的“实体组织”。
提交,审核。
七十二小时的静默博弈。
当第三个实体的“非营利性组织”绿标亮起时,原本被压在海底的站点权重瞬间反弹。
甚至因为这三个Ip跨度极大,且带有明显的“基层扶贫”特征,系统的自动推荐算法出现了一个美丽的误判——“劳动者记忆库”被直接抓取进了“重点民生项目”推荐池。
同一时刻,国贸写字楼顶层的冷气开得很足。
顾沉舟盯着邮箱里那封匿名邮件。
附件是一份内部通报,红头文件上赫然写着:关于“反击者联盟”舆情治理成效……阶段性成果……引导转型为就业技能培训平台。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傲慢的定性:闹剧结束了,该收编了。
顾沉舟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冷光。
他没有急着回复,而是打开了另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出了一份中文pdF——《国际开放治理伙伴关系年度报告》。
他熟练地提取了第42页关于“隐蔽议程设置”的案例编号,又花重金委托了一家境外合规咨询机构,十分钟内出具了一份带有法律效力的第三方验证函。
函件里只有一句话:经比对,该模式符合联合国指南中关于“结构性压制”的定义。
打印机吐出两张纸。一张是那份内部通报,一张是中文验证函。
顾沉舟将它们并列排版,拿出订书机,咔哒一声,钉死。
他打开邮箱,在收件栏里输入了五个看起来毫无关联的地址——那是五个相关部委的对外交流办公室。
邮件正文只有一行字:供贵方参考国际对标实践,以免在即将到来的跨国合规审查中处于被动。
按照体制内的规则,涉外材料,必须留痕,必须流转,必须上报。
这张纸,注定要被塞进那些原本想把它压下去的人手里。
风起于青萍之末,也起于千里之外的西安。
李曼看着手里那份排班记录表,密密麻麻的格子像是一座监狱。
这是当地一位护士的遭遇。
因为参与了联盟发起的挑战,被医院以“人岗匹配度不符”为由变相逼退。
现在,人已经在这个初冬里把自己关进了房间,连窗帘都不肯拉开。
李曼没有发微博,没有挂热搜。
她太清楚网络暴力的双刃剑,受害者经不起二次撕裂。
她把那份记录了近三年无休止加班和恶意投诉的台账整理成册,在那张薄薄的封皮上,手写了一封信。
收信人是省卫健委信访办的一位主任。
三年前,这位主任的女儿因为产假被公司刁难,是李曼当时的公益小组提供了法律援助,帮那个年轻的母亲拿回了尊严。
这是一个没有被记录在任何数据库里的人情。
信寄出的第三天,一辆贴着督察标识的车直接开进了涉事医院的行政楼。
没有媒体围观,只有一份措辞严厉的整改通知书被拍在院长桌上。
李曼这才登上微博,发起了一个名为“谁来保护保护者”的话题。
没有名字,只有一串串冰冷的工号,和那些工号背后温热的故事。
评论区里,无数白大褂的头像亮起,像是一片沉默的雪花汇聚成崩塌的前兆。
而在城市的另一角,陈导正蹲在大学快递点的纸箱堆里。
几张被退回的蓝光碟片散落在地上,图书馆的回执单上盖着“来源不明”的红章。
“来源不明?”陈导捡起碟片,用衣袖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行,那我们就换个身份。”
她转头联系了十几所高校的新闻系讲师。
这一次,寄过去的不再是“纪录片”,而是包装精美的“社会实践教学资料包”,里面附带了完整的教案模板,甚至还有模拟考题。
没有老师会拒绝一份能直接拿来用的高质量教案。
一周后,这套资料出现在了无数个昏昏欲睡的马原课和新闻伦理课上。
学生们原本只是为了混学分,却在看到碟片内容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机。
陈导录制的那段两分钟“教学视频”,更是顺理成章地被上传到了教育部精品课共享平台。
审核员扫了一眼,看见全是数据分析和调研方法,直接点了通过。
于是,那些被主流媒体屏蔽的声音,披着“学术研究”的外衣,大摇大摆地钻进了国家级的教育资源库。
杭州,互联网大会的分会场外。
这里本该是资本的秀场,到处是谈论赋能、抓手、闭环的精英。
林夏没有入场券。
她在会场对面的商场中庭,租下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挂起了一块黑色的幕布。
“打工人数字遗物展”。
没有昂贵的展品,只有十个透明的亚克力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张被撕碎的离职申请书复刻本、一个永远停留在凌晨三点的打卡机二维码灯箱、一段被技术恢复的、领导骂人的微信语音波形图。
林夏站在展位旁,看着那些西装革履的参会者路过,驻足,然后神色复杂地掏出手机扫码。
只要输入工号,页面就会生成一个专属的“职业创伤指数”。
林夏眼前的空气中,忽然跳出一行淡蓝色的半透明字迹。
【系统提示:叙事渗透检测完成——核心概念已植入目标场景。
言论影响力正在指数级裂变。】
“这个模型有点意思。”一个挂着VIp胸牌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眼里闪烁着商人的精明,“也是做员工关怀SaaS的?数据维度抓得很准嘛,怎么卖?”
他把这当成了一个可以用来更高效管理牛马的工具。
林夏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神却冷得像冰。
她当着男人的面,伸手关掉了后台的数据展示权限,只在屏幕上留下了一行字。
“这不是产品,”林夏轻声说,“是警报。”
男人愣住了。
就在这时,阿哲那边的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不是文字,而是一张截图。
截图上,某个地方政府官网的首页,悄然多了一个不起眼的新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