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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磡体育馆后台,司徒倩看着镜子蒙了层薄灰,用软布蘸着温水擦了三遍,镜面才渐渐清亮起来,映出晓雅怯生生的脸。

女孩攥着件洗得发白的粤剧水袖,袖口的“凤穿牡丹”绣纹已经有些褪色,丝线起了毛边,露出里面的米白色衬布,像老人眼角的皱纹,藏着岁月的痕迹。

她指尖在上面反复摩挲,指腹蹭过磨损的绣线,像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倩姐姐,这真是我爸爸送的吗,真好看?”她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大眼睛里满是珍视——这是她第一次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戏服配饰。

当然,在福利院里的孩子们,也因为经济条件方面的原因,只有统一发放的旧衣服,灰扑扑的,从没人给过她这样绣着花的精致物件,连衣角的流苏都编得整整齐齐。

“嗯,他说你嗓子亮,该唱《帝女花》。”司徒倩帮她系好腰间的红绸带,那腰带是正红色的绸布,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金线虽已暗淡,却仍能看出当年的考究,针脚细密得像春蚕吐丝,连花瓣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是许振海特意托油麻地的绣娘做的,量着晓雅的腰围定的尺寸,送过来时还用牛皮纸包着,里面垫着防潮的油纸,边角都压得平平整整,纸包上还用毛笔写着“闺女晓雅亲启”。

正在这时,bp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嘀嘀”的声响在安静的后台格外清晰,像石子投进静水,荡得人心头发颤。

她赶紧掏出来看,绿色的屏幕上是许峰的消息:“许振海案关键证人在码头被扣,速带晓雅转移。”字迹是预设的代码,每个字都像冰锥,刺得她心头发紧,指尖都有些发凉。

她指尖一颤,水袖的流苏缠上了小晓雅的辫梢,辫梢上还系着颗小小的红珠子,是去年端午许振海给她编的,珠子是他从广州带回来的红豆,说“辟邪”。

在对着镜子时,镜中映出女孩脖颈上的银锁,锁身被摩挲得发亮,边缘磨出了细腻的弧度,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

正面刻着个“海”字,笔画圆润,是许振海亲手刻的——去年许振海在tVb后台塞给晓雅的,那天他刚陪晓雅看完粤剧《紫钗记》,散场后在走廊拦住她们,从西装内袋摸出这枚银锁,用干净的手帕擦了又擦才递过来,说“保平安”。

那时他还没被警方人员带走,总穿着熨帖的西装,袖口露出块旧手表,表带换过两次皮,磨得泛光,笑起来眼角有两道深纹,像藏着许多没说出口的话,每次看晓雅的眼神,都带着种复杂的温柔,看自家的小女儿,连说话的声音都轻轻的充满父爱。

观众席的荧光棒汇成星海时,许峰正站在侧幕条后,指尖捏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角有些磨损,是用胶水小心粘在硬纸板上保存的,边角还包着透明胶带,防止进一步破损。

这照片是许振海抱着幼小的晓雅,两人都穿着红色的衣服,小晓雅手里举着个拨浪鼓,鼓面上画着只小老虎,许振海的领带歪在一边,笑得露出牙齿,胡茬刚冒出点青色。

而背景是重庆大厦的粤剧社,墙上贴着“以曲会友”的红幅,字迹是许父写的,遒劲有力,墨色都透到了纸背——那是五年前,许振海还没卷进家族黑金交易,常带着晓雅来听戏。

在戏社的老茶缸里,总泡着他带来的普洱,茶味醇厚,有时还会给晓雅买串冰糖葫芦,红彤彤的,看着就甜。

小晓雅边吃边跟着哼调子,糖渣掉在衣襟上,他就掏出帕子一点点擦掉,动作轻柔得不像个常年跟工地打交道的人,指腹蹭过她的衣角,像怕碰碎了瓷娃娃,连眉头都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温柔。

“阿峰,陈宇说码头那边有动静。”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是负责外围安保的阿强。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股紧张的颤音,“亨利的人拿着许振海的笔迹,说要‘接侄女回家’,已经在码头入口徘徊半小时了,三个人,都穿黑夹克,袖口磨得发亮,腰间鼓鼓的,像是带了家伙,形迹可疑得很,刚才还跟看守的保安吵了两句。”

许峰把照片塞进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还留着照片的温度,像揣着块暖玉。

同时,抬头望向舞台,司徒倩正带着晓雅走位,水袖翻卷如流云,青色的裙摆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唱到“落花满天蔽月光”时,晓雅突然抢过戏词,童声清亮,带着点怯生生的坚定,像雏鸟第一次振翅:“我爹爹说,香江的月亮和广州的一样圆!”

这句话是许振海教她的,上周探监时,他隔着玻璃比划着说,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圆,晓雅记在心里,此刻突然说出来,带着种天真的执拗,像颗刚发芽的种子,透着股钻劲儿,连声音都比平时响亮了些。

台下掌声雷动,还有人喊“好”,口哨声此起彼伏。许峰却盯着后排的阴影——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正慢慢起身,手插在口袋里,手指关节抵着口袋布料,能看出里面硬物的轮廓,脚步很轻,像猫一样鬼鬼祟祟地摸向后台通道,领口隐约露出“亨利货运”的徽标。

当然,那是亨利旗下物流公司的标志,黄色的字体印在深蓝色布料上,平时只在码头的货车和工人制服上见过,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三只蛰伏的野兽,眼睛里闪着冷光,连呼吸都压得很低。

中场休息的哨声刚落,全场灯光骤灭,应急灯“滋啦”一声亮起,发出昏黄的光,电线接触不良似的闪烁着,把人影拉得忽长忽短。

这时,许峰立刻冲向舞台,黑暗中撞到个滚烫的身体,带着熟悉的桂花发油味,是司徒倩:“晓雅不见了!她刚才说去拿许叔叔送的银锁,就跑向道具间了,我追过去就没人了!道具间的门开着,地上只有这个!”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指尖冰凉,攥着许峰的胳膊微微发抖,另一只手递过来个揉皱的戏服衣角,是晓雅刚才穿的,上面还沾着点舞台上的金粉,闪闪烁烁的,像撒了把碎星星。

“别慌。”他攥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火苗窜起时,看见地上有枚银锁,锁扣处缠着张字条,是用报纸剪下来的字拼贴的,浆糊还没干透,边缘发潮,能闻到淡淡的油墨味:“三号码头,换许振海的‘账’。”

而且,字迹歪歪扭扭,每个字大小不一,透着股威胁的意味,像小孩子的涂鸦,却藏着刺骨的恶意,让人后颈发凉,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分。

司徒倩的呼吸陡然急促,胸口起伏着,像风箱一样。她想起上周去拘留所探望许振海,隔着厚厚的玻璃,他眼神复杂,有愧疚,有担忧,用指节在玻璃上敲出摩斯密码——那是她小时候父亲教的,说跑江湖唱大戏,难免遇到麻烦,这密码能救命。

她当时心乱如麻,费了好大劲才翻译过来:“码头仓库,货单藏在晓雅银锁里。”那时他戴着手铐,腕骨凸起如嶙峋的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敲到最后几个字母时,指节都红了,眼神却异常坚定,像在托付什么性命攸关的东西,连玻璃都被他敲得嗡嗡响,震得她耳膜发颤。

凌晨两点,维多利亚港海面上浪涛拍打着码头的铁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混着远处货轮的鸣笛,格外苍凉。

海风带着咸腥味,吹得人脸颊发疼,像被小刀子割似的,栈桥上的路灯忽明忽暗,照着满地的煤渣和积水,水面上泛着昏黄的光,像撒了把碎金子。

许峰抱着个黑色公文包站在吊桥下,包里是陈宇连夜伪造的“账册”,纸页做旧过,边缘用火烤出焦痕,还特意洒了点咖啡渍,看起来像存放了多年的旧物,连装订线都用的是老式棉线,缝得整整齐齐,连针脚都模仿了旧账本的样式。

并且,真的货单早就被司徒倩藏进了粤剧戏服的夹层——件紫色的帔衫里,那是李师傅的珍藏,袖口绣着暗纹,缠枝莲绕着祥云,按许振海的嘱咐,“交给了一位姓陈的警察,他是廉政公署的线人,那货单是亨利走私军火和古董的铁证,能洗清一半冤屈,剩下的,我自己扛”。

在当天,许振海说这话时,喉结动了动,眼里的红血丝像要渗出来,隔着玻璃都能看出他声音里的沙哑。

当快艇的马达声刺破浓雾时,许峰看见晓雅被两个凶徒架着,站在船头,银锁在月光下闪着冷光,女孩的小脸煞白,嘴唇咬得发紫,却硬是没哭出声,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惊却不肯示弱的小兽,辫子垂在肩上,一动也不动,连指尖都攥得发白。

为首的刀疤脸晃了晃手里的信封,信封是牛皮纸的,边角磨损,还沾着点油污,像是从货车轮胎上蹭到的:“许振海说,他在仓库藏了亨利走私的证据,货单的下落,换这丫头。别耍花样,我们知道你带了东西来,刚才在体育馆外就盯着你了。”

这刀疤佬的声音嘶哑喊着,像砂纸磨过木头,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青黑色,是道老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

“先放她过来。”许峰踢开公文包,账册散落一地,纸张被风吹得翻动,发出哗啦的声响,“许振海的笔迹我认得,他写‘海’字总爱带个小勾,像条小尾巴,这封信上的字横平竖直,呆板得很,是伪造的。”

“你们要是敢伤她一根头发,这假账册就是你们的罪证,亨利不会保你们——他现在自身难保,廉政公署早就盯上他了,连他常去的那家俱乐部都在查。”

然而,刀疤脸却突然笑了,笑声在雾气里显得格外阴森,像夜枭的啼叫,震得人耳朵发麻。

他从信封里抽出张照片——许振海在拘留所的单人照,穿着灰蓝色囚服,领口歪着,额角有块淤青,呈深紫色,像是被人用拳头打的,嘴角还破了点皮,渗着血珠。

“你叔父说,不交出真货单,这就是她的下场。”他拽过晓雅,银锁的链子勒得女孩脖颈发红,留下道浅浅的印子,“他还说,这丫头的命,比他那点破证据金贵,让我们别伤着孩子。”

警笛声从远处传来时,许峰正和刀疤脸扭打在集装箱旁。刀疤脸的拳头挥过来,带着风,拳头上还有枚生锈的戒指,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利”字,许峰侧身躲过,拳头砸在集装箱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人耳朵发鸣,箱壁上的油漆都被砸掉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的锈迹。

与此同时,许峰抓住他的手腕,反手一拧,刀疤脸痛得闷哼,另一只手摸向腰间,许峰抬腿踹在他膝盖上,两人抱着滚在地上,沾满了煤渣和海水,咸涩的水溅了满脸,呛得人喉咙发紧。

小晓雅趁乱钻进铁架后,小手抖得厉害,却记得许振海教她的:“银锁要拧三圈才能开,锁芯里的东西要攥紧,比糖果还重要。”

她摸索着解开银锁,锁芯是空心的,果然藏着张折叠的货单,纸是特制的防潮纸,边缘还涂着蜡,摸起来滑滑的,墨迹洇着水痕,像极了许振海在拘留所写供词时,滴落在纸上的泪——那时他说起晓雅,总忍不住掉眼泪,说“我对不起这孩子,让她跟着受怕了,等我出去,一定补偿她”。

“在这儿!”小女孩举着货单高喊,声音带着哭腔,却很响亮,在空旷的码头回荡,惊飞了几只停在铁架上的海鸟,扑棱棱地飞向雾中。

可是,刚喊完,就被突然冲出的凶徒捂住嘴,那凶徒是刀疤脸的同伙,刚才一直躲在集装箱后面,手里还拿着根铁棍,锈迹斑斑的,上面沾着点油污。

许峰扑过去撞开那人,胳膊被对方藏在手里的匕首划开道口子,血珠立刻涌出来,滴在货单上,晕染开“亨利”两个字,红得刺眼,像朵骤然绽放的血花。

但是,在快艇引擎的轰鸣声中,陈宇带着警方人员赶到,红蓝警灯在雾中闪烁,将每个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像走马灯似的。

这一刻,刀疤脸见势不妙,推开许峰跳上船想逃,许峰一把拽住他的裤脚,将他拽倒在地,两人在甲板上厮打,海水溅了满脸,咸得发苦,嘴里都尝到了铁锈味。

许峰将货单塞进小晓雅怀里:“交给陈叔叔!快!别回头!”女孩攥着染血的纸页,在警灯的红蓝光影里奔跑,小皮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像只被惊起的幼鹿,却跑得异常坚定,辫子在身后甩动,银锁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像颗小星星。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司徒倩蹲在码头的石阶上,给许峰包扎伤口。碘酒擦过皮肉,他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沾满污渍的衬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但视线却落在不远处的晓雅身上——女孩正把银锁重新戴回脖颈,动作小心翼翼,指尖捏着锁链,一圈圈绕回脖子上,像在安放什么稀世珍宝,连呼吸都放轻了。

陈宇蹲在她面前,用干净的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和煤渣,声音放得很柔,像哄自家孩子:“你爹爹是好人,他在里面很坚强,让我告诉你,等他出来,教你唱全本《帝女花》,从‘树盟’到‘香夭’,一个字都不会漏,还带你去广州看珠江,看那里的木棉花,红得像火一样,比香江的紫荆花还要艳。”

在此时,这小晓雅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草莓味的,糖纸有点皱,边角都磨圆了,是她演出前司徒倩给的,一直攥在手心没舍得吃。

她剥开糖纸,踮起脚尖塞进许峰嘴里:“许叔叔说,苦的时候就吃糖,就不觉得疼了。他以前来看我,总带这种糖,说甜能压苦,像太阳能把乌云赶跑。”

当糖味在舌尖化开时,许峰望着晨雾中的香江岛,高楼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水墨画里的剪影,几笔淡墨就勾出了模样。远处的天星小轮缓缓驶过,汽笛声悠长,像在跟黎明打招呼。

他忽然明白许振海在供词里写的那句话:“有些债,要用清白还;有些桥,得用真心搭。”

比如,就像这码头,连接着香江和世界,也连接着过去和未来,那些被辜负的信任,被掩埋的真相,终有一天会像潮水退去后的礁石,露出原本的模样,带着海水冲刷的痕迹,却更显坚硬。

在回程的车上,司徒倩的bp机又响了,短促的“嘀嘀”声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像报春的鸟啼,在晨光里格外清脆。

她按亮屏幕,绿色的光映出陈宇的消息:“许振海案提审延期,货单证实他被亨利胁迫,廉政公署那边有新进展,找到几个当年被亨利收买的海关人员,正在突破,他们手里有亨利走私的报关单副本。”

而且,此时此刻的小晓雅,已经趴在司徒倩的腿上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微微上扬,像是做了个好梦,梦里或许有父亲教她唱戏的模样,他穿着干净的长衫,手里拿着戏本,一句句教她唱“落花满天蔽月光”。

许峰轻轻摘下车窗上的雾气,玻璃上显出两个模糊的字,是司徒倩刚才趁晓雅睡着时,用指尖蘸着水汽写的:“等你。”

他转过头,对上她的目光,她眼里映着晨光,像落了碎金,轻声说:“不管等多久,我们一起等振海叔父出来,化解我们与他之间产生的矛盾和问题。等所有事都理顺了,我们就去广州,看看你常说的珠江。”

许峰握住她的手,掌心的伤口贴着她的虎口,像两枚相扣的印章,紧紧连在一起再难分开。

车窗外,晨雾渐渐散去,露出湛蓝的天,阳光穿透云层,洒在维多利亚港的水面上,泛着金色的光,远处的码头上的吊桥缓缓升起,一艘货轮鸣着笛,缓缓驶入港口,甲板上的船员正朝岸边挥手。

司徒倩望着窗外,指尖在许峰手背上轻轻画着圈,轻声说:“你看,天亮了。”

许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晓雅恬静的睡颜上,又转向司徒倩,她的侧脸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晕,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许峰知道,前路或许还有波折,亨利的案子没结,许振海的冤屈没洗清,那些藏在暗处的阴影也未必会轻易散去。

但此刻,握着身边人的手,看着怀里安稳睡着的孩子,感受着阳光的温度,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他们在一起,再难的坎,总能跨过去。

最后,黎明总会到来,那些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终会被阳光驱散。而他们脚下的路,还很长,很长……但只要彼此扶持着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到想去的地方,看到想看的风景。

车继续往前开,窗外的景象渐渐热闹起来,早点摊的香气飘进车窗,卖报纸的小贩吆喝着最新的新闻,阳光洒满街道,给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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