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矿洞的晨露比往日更稠,沾在槐苗的花苞上,像裹了层水晶。林羽蹲在石前数花苞的裂缝,从最初的一道细缝,到如今的三道,粉色花瓣像迫不及待要探出头的小兽,绒毛上的金光在露水里漾开,映得守诺石的刻痕都泛着淡粉。
“今天的露水有墨香。”影背着工具包走来,帆布靴底沾着的月屑土在地上印出银亮的脚印。他举起手里的小瓷瓶,里面装着半瓶墨卵膏,“周伯说12号暗渠的封泥特别硬,得用掺了槐花蜜的膏才能化开,你闻——”
林羽凑近瓶口,墨香里混着清甜的蜜味,像李奶奶调的忆魂墨。他突然想起“守诺灯制要”里的话:“灯芯藏于封泥,需以蜜膏诱之,其性喜甜,如墨鱼爱墨。”原来不是封泥难化,是灯芯本身就带着“喜甜”的性子。
往12号暗渠走的通道两侧,墨魂草长得格外茂盛,叶片上的银光连成条光带,像在引路。林羽注意到草叶的排列很规整,每隔三尺就有片叶子朝左倾斜,像是人为摆放的——李奶奶手札里画过这种“引路草”,说“用墨魂草的朝向记暗渠的岔路,左倾为正途,右倾为险道”。
走到第三个岔路口时,左侧的墨魂草突然无风自动,叶片尖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影用工兵铲挖开草下的泥土,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个“兰”字,笔画里嵌着点绿色的结晶,是忆魂墨干透后的样子。“是李奶奶的标记!”他用指尖抠下一点结晶,在手里搓了搓,“这墨里有银触藤的纤维,和灯杆上的银线同源。”
(二)
12号暗渠的入口藏在一个天然溶洞里,洞壁上垂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石尖上挂着的水珠滴落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在计时。影举起矿灯照向溶洞深处,只见洞底的石台上摆着个半人高的陶瓮,瓮口用红泥封着,泥上盖着块槐木板,板上刻着“灯芯在此”四个大字,是赵爷爷的笔迹。
“封泥上有手印!”林羽凑过去看,红泥上印着个模糊的手印,指节处的茧子印和赵爷爷钢笔上的磨损完全吻合,“是赵爷爷封的瓮,他按手印时用了力,泥都陷进去半分。”
影把掺了槐花蜜的墨卵膏涂在封泥上,膏体刚接触红泥,就发出“滋滋”的轻响,像滚油遇到了水。封泥慢慢变软,露出里面的陶瓮口,一股浓郁的墨香混着兰花香涌出来,比暗渠石室里的香气更醇厚。
“里面有光!”丫丫举着探测仪跑进来,屏幕上的光点聚成个团,“能量指数快赶上守诺石了!”
林羽掀开槐木板,陶瓮里果然泛着淡淡的银光,像装着一瓮月光。他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个柔软的东西,像裹着丝绸的棉团——小心翼翼地捞出来,是个拳头大的灯芯,外层裹着银白色的膜,正是墨鱼卵的银膜,膜上还沾着未干的槐花粉,散发着甜香。
灯芯的中心缠着根细如发丝的线,是用墨魂草的纤维和守诺者的头发混纺的,李奶奶“守诺灯制要”里写过:“发丝需取七人,象征七星锁,草纤维需取百段,象征百诺。”林羽数了数线里的发丝,不多不少正好七根,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来自不同的人。
(三)
“灯芯在动!”影指着银膜,只见膜上的纹路正在慢慢变化,浮现出七个人的轮廓,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后定格成七个模糊的名字:“兰”“建国”“王”“陈”“周”“林”“影”。
“是历代守诺者!”林羽的心跳漏了一拍,“最后两个是我们!”他突然明白李奶奶说的“百诺之息”是什么——不是简单的一百次守诺,是一百种不同的气息,藏在发丝里,裹在灯芯中,等月圆时一起被点亮。
陶瓮的底部刻着行小字,是李奶奶和赵爷爷的笔迹合写的:“灯芯需以月光养四十九日,方能引月辉,缺一日则光弱三分。”林羽掐指一算,从今天到能量潮汐的月圆夜,正好四十九天。“原来我们找到灯芯的时间,也是算好的!”
影在陶瓮旁的石缝里发现了个小布包,打开是七根不同颜色的线,与灯芯里的发丝颜色一一对应。线轴上写着名字:“兰(粉)”“建国(棕)”“王(灰)”“陈(黑)”“周(白)”“林(青)”“影(蓝)”。“是李奶奶提前准备的!”他拿起青色的线,线的末端系着个小小的槐花结,“这是给你的!”
(四)
中午把灯芯带回守诺石旁时,周伯正坐在石凳上喝茶,茶碗里飘着几片墨魂草的叶子,茶汤泛着淡淡的绿色。“这灯芯得挂在槐苗旁养着,”他指着花苞,“李奶奶说‘槐苗是守诺的根,灯芯是守诺的魂,根魂相依,光才够亮’。”
林羽用影找到的银线把灯芯系在槐苗的枝桠上,银膜刚接触到花苞,就轻轻颤动起来,像在认亲。花苞的裂缝里渗出点粉色的汁液,滴在灯芯上,银膜立刻泛起层胭脂色的光,与赵爷爷钢笔里的墨色完全一致。
“它们在互通气息!”影举着矿灯照向连接处,汁液在银膜上晕开,形成个小小的莲花图案,与莲心灯的底座完美重合,“李奶奶把所有的物件都设计成能相认的样子!”
小雅抱着素描本跑来,本子上画着灯芯与槐苗相依的样子,画的角落多了朵盛开的墨兰,花瓣上写着行小字:“墨兰开时,灯芯成。”“我刚才画的时候还没有这朵兰,”她指着花瓣,“这墨色和12号暗渠的墨香一模一样!”
林羽突然闻到空气中的兰花香浓了几分,转头看向记忆泉的方向——泉边的石缝里,竟真的冒出了株墨兰,叶片细长,顶端顶着个小小的花苞,花苞的颜色是极深的紫,像浸过忆魂墨。“是暗渠石室里的墨兰!”他想起赵爷爷的日志,“1970年他在暗渠移植过墨兰,说‘让兰花香跟着泉水流’。”
(五)
下午组装莲心灯时,林羽发现灯杆的银触藤老筋里,藏着个更细的铜管,管里卷着张纸,展开是赵爷爷画的灯架结构图,上面用红笔标着:“灯芯挂于槐苗第四枝,与守诺石的距离需三尺七寸,此为‘守诺距’。”
影用卷尺量了量,从槐苗第四枝到守诺石的距离,果然是三尺七寸,分毫不差。“连距离都算好了!”他把灯杆插进灯座,银线缠绕的杆身与底座的齿轮咬合,发出“咔嗒”的轻响,“现在就差灯芯了!”
周伯从怀里掏出个小铜盒,打开是块透明的晶体,像凝固的月光。“这是‘月晶’,”他把晶体放在灯座的凹槽里,“李奶奶说灯座缺了这个就聚不了光,当年她在墨池底捞了三年才找到这么一块,说‘月晶里藏着五十个月圆的光’。”
月晶刚接触到灯座,就发出“嗡”的轻响,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光斑,像撒了把碎星。林羽认出光斑的排列——是矿洞的星图,与307仓库地图上标注的“引月辉节点”完全一致,“这月晶能定位星轨!”
(六)
傍晚给墨兰浇水时,林羽发现泉边的石缝里,还藏着个小小的陶盆,盆里的泥土是月屑土,显然是李奶奶当年特意埋下的。陶盆的底部刻着个“建”字,是赵爷爷的笔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翘得老高,像在说“我就知道你能找到”。
墨兰的花苞在月光下微微颤动,外层的紫皮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淡粉色的花瓣尖,像染了胭脂。林羽想起小雅画里的话“墨兰开时,灯芯成”,突然明白这株兰不是普通的花,是灯芯的“伴生蕊”,兰开则芯熟,兰谢则芯衰。
“还有47天。”影在地上划掉“48”,画了朵小小的墨兰,“等墨兰全开了,灯芯也就养好了,正好赶上月圆。”
林羽把赵爷爷的钢笔放在守诺石的“一脉承”字迹旁,笔胆里的忆魂墨突然旋转起来,在石面投下圈粉色的光,光里浮现出李奶奶和赵爷爷的影子——他们正蹲在槐树下,一个绑灯芯,一个调墨,槐花落在他们身上,像撒了层雪。
“他们一直在看着呢。”林羽轻声说,指尖抚过石面的刻痕,那里还留着墨卵膏的温润感。远处的暗渠里,银墨鱼的轻响混着记忆泉的水声,像支温柔的摇篮曲,哄着待开的花苞,也哄着慢慢成形的莲心灯。
槐苗的花苞又裂开了些,粉色的花瓣尖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像在回应墨兰的颤动。林羽知道,这47天的等待,就是看着一朵兰慢慢开,一盏灯慢慢成,一段诺慢慢续,不急不躁,像矿洞的时光,总能把该来的都酝酿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