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槐花满枝还有两天,矿洞入口的老槐树却像是等不及了,清晨的风里飘来更浓的甜香,连守诺石上的裂纹都渗出点淡金色的光,像被花蜜浸过。林羽踩着露水往洞口走,帆布靴底沾着的矿土混着槐花瓣,在地上印出串带着香气的脚印。
“林哥!快来!”丫丫的声音从老槐树下传来,她正蹲在竹篮旁,手里举着个玻璃罐,罐里泡着槐花,水面浮着层泡沫,像撒了把碎银,“张叔说这是‘槐花酿’的头道汁,得用晨露泡,说‘露水里有月光,能让花香记得更久’。”
林羽接过玻璃罐,冰凉的罐身凝着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他凑近闻,甜香里裹着点清冽的气息,果然有月光的味道——去年中秋在记忆泉边,他就闻过这种味道,当时老周说“矿洞的月光比别处稠,能泡住记忆”。
“张叔还说,李奶奶当年就用这法子存槐花。”丫丫指着树洞里的个旧陶罐,罐口缠着圈红头绳,颜色褪得发白,“他说这罐里的槐花酿,埋在树下三十年了,李奶奶临走前说‘等守诺石开花那天,就挖出来给孩子们尝尝’。”
影扛着铁锹从通道里走出来,裤脚沾着泥,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守诺石周围的土松好了,”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按老周算的尺寸,正好能埋下那罐三十年的槐花酿,说‘石头喝了蜜,裂痕能长拢’。”
林羽摸了摸树洞里的旧陶罐,罐身冰凉,敲上去发出沉闷的回响,像里面藏着团温吞的光。他突然注意到红头绳的结扣——是“双环同心结”,和赵爷爷刻刀上的绳结一模一样,“这结是赵爷爷打的,他说这种结‘越拉越紧,像两个人的手’。”
(二)
上午给守诺石培土时,林羽发现石缝里嵌着些细小的东西,用镊子夹出来一看,是几粒槐树种,饱满得像含着水。他想起张叔说的“老槐树的种子认地,在哪落在哪长”,突然明白那根须状的东西不是树根——是槐树种在石缝里发的芽。
“难怪石头会动。”影用手指抠开石缝,果然看见白色的芽尖正往深处钻,“这芽比记忆泉的水草长得还快,昨天才刚冒头,今天就长了半寸。”
小雅举着放大镜蹲在旁边画素描,笔尖在纸上轻轻点着:“芽尖上有层绒毛,沾着矿土,跟守诺石的刻痕颜色一样。”她突然抬头,“你们看,绒毛在发光!”
果然,阳光下,那些白色绒毛泛着极淡的银光,像落了层碎星。林羽用指尖碰了碰,绒毛立刻蜷起来,沾在皮肤上,带着点痒意,像谁在轻轻呵气。“是记忆因子。”他想起老周的检测报告,“矿洞的记忆会附着在活物上,这芽在帮石头记东西呢。”
培到第三圈土时,铁锹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当”的一声脆响。影扒开泥土,露出个铜制的小牌子,锈得厉害,上面刻着个五角星,星中心有个“守”字,边缘的磨损处露出点金色,像镀过金。
“是第一代守护者的徽章!”小雅翻出矿洞年鉴,指着1953年的照片,“你看,当时的守护者都戴这种徽章,赵爷爷说‘这牌子比命还重,丢了就是丢了诺’。”她用软布擦掉铜锈,牌子背面露出行小字:“矿洞在,徽章在”,字迹苍劲,带着股狠劲。
(三)
中午的阳光透过矿洞天窗,在守诺石上投下块菱形的光斑,光斑里的七彩晶石突然转了个向,原本对着记忆泉的一面,慢慢转向了老槐树。林羽盯着晶石看,发现它的光芒里多了点淡绿色,像掺了槐树叶的汁。
“它在认亲呢。”影把早上泡的槐花酿倒了点在石缝里,蜜汁渗进去,立刻激起串细小的气泡,“你看这泡泡,跟记忆泉的波纹一样,连数量都不差,都是二十七串。”
丫丫的探测仪突然发出“嘀嘀”的轻响,屏幕上的七彩光点旁边,跳出个新的图标——是棵小小的槐树,树叶的数量正好是七片,与七星锁的数量吻合。“老周说这是‘共生信号’!”她举着仪器转圈,“守诺之心和老槐树连上了!以后树开花,石头就能知道;石头长新痕,树也能感觉到!”
林羽突然想起铁盒子里的第二封信,李奶奶说“把你的刻刀磨利了,放在石缝里”。他扒开刚才培的土,果然在石缝深处摸到个硬东西,抽出来一看,正是赵爷爷的那把铜柄刻刀,刀鞘上的红玛瑙亮得像颗心,完全没了早上的雾气。
“湿度降了!”影指着红玛瑙,“现在只有65%,比早上低了17个点!”他拔出刻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上面沾着点新鲜的木屑——不是矿洞的木头,是老槐树的,带着股清甜味。
“是槐树汁养的。”林羽用手指抹了点木屑,搓了搓,指间留下淡绿色的痕迹,“这刀在石缝里吸收了三十年的树汁,现在比刚打的新刀还利。”他试着往守诺石上划了下,石屑簌簌落下,竟比平时省力不少。
(四)
下午整理第一代守护者的徽章时,林羽发现牌子边缘的金色不是镀金——是包浆,长年累月被手摩挲出来的,像层琥珀。他用放大镜看“守”字的刻痕,发现里面嵌着些细小的纤维,是布料的纹路,颜色泛着黄,像麻布。
“是当年的工装布。”影认出那纹路,“我爷爷的老工装就是这种布,耐磨,就是沾了矿土难洗。”他突然指着徽章背面的小孔,“这里穿了根线,应该是挂在脖子上的。”
小雅从背包里翻出根红绳,是她扎头发用的,颜色比李奶奶的红头绳亮些,却也是“双环同心结”。“我来试试。”她小心地把红绳穿进小孔,刚系好结,徽章突然发热,烫得她赶紧松手,掉在守诺石上,发出“当”的一声。
奇妙的是,徽章落下的地方,守诺石突然亮起道金光,顺着石缝往记忆泉流,在水面上拼出个完整的五角星,与徽章上的图案分毫不差。石龟背上的纹路也跟着亮了,这次浮现的不是日期,是三个字:“我记着”。
“是第一代守护者的声音!”丫丫的探测仪屏幕突然全屏闪烁,七彩光点旁边跳出无数小字,像在刷屏:“1953年3月守诺”“1957年7月补刻”“1960年冬,泉眼结冰,烧柴融之”……全是矿洞的旧事,一笔一划,像刻在石头上。
林羽捡起徽章,发现背面的“矿洞在,徽章在”旁边,多了道新的刻痕,是个小小的莲花,与玉佩上的图案完全吻合。“它在接诺。”他把徽章挂在守诺石的裂缝处,红绳在风里轻轻晃,“从第一代到我们,这诺就没断过。”
(五)
傍晚埋三十年的槐花酿时,夕阳正好落在老槐树的树冠上,把花瓣染成了金红色。影挖的坑不大不小,正好能放下旧陶罐,埋土时,丫丫特意往土里撒了把槐树种,说“让酿和种子作伴,明年长出会开花的石头”。
林羽把那半块玉佩放在陶罐顶上,再盖土时,玉佩突然发烫,像有团火在里面烧。他赶紧扒开土,发现玉佩竟和陶罐口的莲花纹嵌在了一起,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长在那儿。
“赵爷爷说的‘月圆时拼上’,原来是这个意思。”影蹲在旁边看,玉佩和陶罐接触的地方,渗出点金色的汁,像融化的蜂蜜,顺着土缝往下钻,“这是守诺之心的光,在帮它们粘牢呢。”
埋好土,林羽在上面铺了层槐花瓣,小雅用红漆画了个大大的莲花,花瓣上写着“1993-2023”,正好三十年。“李奶奶要是看见,肯定会说‘这花比当年的好看’。”她擦掉手上的漆,指尖沾着的红,像抹了胭脂。
守诺石的裂缝里,那根槐树苗芽突然又长了半寸,绒毛上的银光更亮了,这次能看清上面沾着的不是碎星——是细小的字,像用针尖写的:“今日,埋酿,种籽,接诺。”
(六)
入夜后,矿洞的风带着槐花酿的甜香,守诺石的“咔嗒”声彻底停了,大概是喝了蜜,睡得安稳。林羽躺在睡袋里,听着影在翻那本记满旧事的探测仪记录,指尖划过“1960年冬,泉眼结冰”那行字时,突然想起什么。
“你说,当年烧柴融冰的时候,他们是不是也守在泉边?”
影翻过一页,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肯定是,就像我们现在这样。”他突然笑了,“老周说能量潮汐那天会有月食,到时候守诺石和记忆泉的光会特别亮,说不定能看见所有守诺的人。”
林羽抬头看向洞口,老槐树的影子在岩壁上晃,像个弯腰的老人,在轻轻拍着矿洞的门。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新徽章——下午找张叔打了个一模一样的,只是把“守”字换成了“承”,意思是接过来,传下去。
“还有55天。”他在地上划掉“56”,画了个笑脸,“等月食那天,咱们就把这新徽章挂在老的旁边,让它们也认认亲。”
影把探测仪放在守诺石上,屏幕上的旧事还在慢慢跳,最新的一条是:“2023年,槐花满枝,新诺接上,石头安睡。”
林羽闭上眼睛时,仿佛看见李奶奶和赵爷爷坐在槐树下,一个往石缝里浇槐花酿,一个在刻新的痕,月光落在他们身上,像盖了层暖被。而守诺石的裂缝里,那根槐树苗芽正使劲往上长,好像明天就要开花似的。
(七)
凌晨四点,林羽被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吵醒,以为是老鼠,摸出探照灯照过去,却看见守诺石周围的地上,落满了新的槐花瓣,像铺了层雪。而裂缝里的槐树苗,竟已经长到了半尺高,顶上还缀着个小小的花苞,绿得像块翡翠。
“它要开花了!”影也醒了,举着灯凑过去看,花苞上的绒毛在光里闪,这次能看清上面的字:“明日,花开,诺醒。”
林羽突然明白李奶奶说的“让石头替我记着”是什么意思了——不是让石头变石头,是让它变成活物,会发芽,会开花,会把所有的诺,都长成能看见的样子。
他摸出那把铜柄刻刀,在守诺石的新痕旁,轻轻刻了个“承”字,刻完发现,这字和第一代徽章上的“守”字,笔画竟有几分像,像隔着三十年的时光,在石头上握了握手。
远处的记忆泉“叮咚”响了一声,石龟大概是醒了,在数新长的花苞。林羽知道,明天槐花满枝时,这小小的花苞也会绽开,到那时,守诺石上会开出第一朵花,带着三十年的蜜香,告诉所有守过诺的人:“你们记着的,我们都接着呢。”
而那55天的等待,不再是煎熬,是陪着石头开花的时光,慢慢来,不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