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县衙不大,差役不过五十多人,所谓的“三班六房”,大多只是名册上的空衔,形同虚设。
书吏也才十几人,向应元正行礼后,他就让这些人去干活去了。
系统却说。
【宿主,连山县不算最穷的县,还有更惨的。】
‘更惨的?不至于连人都没有吧?’
【差不多,有些穷县的县衙,就像空壳子。】
【书吏六到八人,衙役二十多个。知县请不起师爷,得自己翻律、断案、写判词。连牢狱的墙塌了都没钱修,有的倒霉知县,还得倒贴银子维持运转。】
倒贴钱上班?居然这么早就实现了。
【更别说亏空难补,一旦出事,革职流放的比例远高于富县。能熬过三年任期的,十不存五。】
应元正默默叹了口气。
这官也不容易啊。
县衙虽小,他还是匆匆走了一圈,随即步入大堂。隆六已升堂问案,正襟危坐。
应元正随手搬了把椅子,坐在堂侧。
发现堂下的两人都是从牢里带出来的。一位是状师,一位是犯人。
应元正看了两场审判,也是被震惊到了。
隆六旁边就放着一本卷边的《大顺律例》。状师每引一条律法,他便低头翻书核对。
他记不住具体条文编号,却能大致记得内容。若他记错,状师便当场指出。
【这也难怪案子积压成山。】
审理的两起案件皆因证据不足,被裁定再查。差役需重新勘察现场,搜集物证。
应元正心头一沉。
这些差役八成又会随便抓个替罪羊交差。
他站起身当着满堂衙役、书吏的面,开口说:“隆大人。”
声量不高,却让所有人吓了一跳。
“这些差役,有没有罪?”
堂下差役脸色骤变,有的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隆六目光在应元正与差役之间来回扫视,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玩忽职守……下官早想向大人禀报了。可是……”
他语气一转,“……他们也算尽力了。每日奔波,风餐露宿,还请大人看在他们辛劳的份上,放他们一马。”
所有差役齐刷刷看向隆六,眼神中竟有几分感激。
应元正转头看向他们,“既然隆大人都为你们求情,那本官也不为难。只是我近日都待在这里,诸位还得辛苦些,把该查的查实,该办的办好。”
众差役连忙点头,“是、是,这是分内之事,不敢懈怠!”
应元正又看向小东儿,“今晚,我请各位吃顿饭,算是……慰劳大家的辛劳。”
小东儿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外头订酒席。
这帮差役也就是个打工的,应元正自己要是拿这点钱,早不干了。
差役们都愣住了。
前一秒还在担心被问责,下一秒竟要被请吃饭?
隆六看了他一眼,对差役们说道:“还不快谢过大人?”
众人如梦初醒,“谢大人体恤!”
差役这边的事做完了,应元正又走到隆六身边,顺手拿起那本《大顺律例》,一边翻阅一边说:“以后律例的事,我来给你找。”
隆六以为,应元正的意思是帮他翻书。
“大人不必亲自动手,派个书吏即可。”
应元正摇头,“还是我来。”
等他们熟练,都什么时候了。
隆六很意外地看着他,见他坚持,也就放弃了。
直到下一桩案开审,隆六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我来给你找”。
状师刚引述一条律法,应元正便已翻开对应页码,精准递到隆六眼前。
到后面,应元正只要听状师说内容,便知道出自《大顺律例》哪一章。
隆六也是震惊,怎么有人记忆力这么好,看过一遍就能记住?!
应元正努力表现的低调,已经可以通过系统直接复述,但他还是拿着那本《大顺律例》装样子。
一天审案结束,正儿八经的案件没判出个什么,绝大多数都被打回去重查。
仅有两人因行迹可疑、供词矛盾被暂留,其他的一律当场释放。
其中竟有乞丐、证人,甚至只是‘路过案发现场’便被差役抓来充数的无辜百姓。也是让应元正开了眼。
隆六也对这位世子的印象完全改观,虽然和之前传闻中听到的差不多,但实际上更加厉害。
到了晚上,酒席也安排好了。应元正不打算参加,他要回去听刘健与喻容的实地核查结果。
隆六却执意送他至县衙外,态度之恭敬,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回到客栈,众人用过饭食,应元正才正式听取汇报。
“土地丈量问题很大。”喻容翻开他们手写的新账本,“但百姓……根本不愿开口。”
“和高要县不同。”刘健揉着酸痛的腿,“这里的村民一见我们拿着工具、账册,吓得关门闭户,以为是来抓人的。”
“我们只好先用行动表明无恶意。按账册标记,开始实地丈量、核税。”喻容将新旧两本账册并排摊开。
应元正接过后对比看了看,确实有差距。
刘健叹气,“最后我们只能搬出您的名号,并告诉他们,这是唯一一次修改机会,他们才愿意签字画押。”
喻容看向应元正,“世子,这里的百姓都极其惧怕官府。”
应元正想着隆六的操作,百姓们能不怕吗。
“慢慢来,明天小东儿也去乡下,一起核查。我会一直在大堂,帮隆六审案。哪也不去。”
小东儿点头应下。
在连山县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月中旬。
明明人口远少于高要县,却耗费了几乎同等的时间。应元正都无语了。
而其中最花时间的,就是审案。
幸亏有他坐镇,翻书翻的快,条文信手拈来。
可即便这样,一个案子抓错三四次人,都是常态。
应元正看久了,都会这里的审案方式了。
先正常沟通,如果对方沉默,就掌嘴;再不招,上夹棍;还不开口,直接棍棒伺候。
这一套下去,不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隆六也并非是一来就用酷刑。而是大多在证据全无、线索断绝、威胁无效之后,才会用酷刑伺候。
而对象,往往是多方指证、最有嫌疑的那个人。
可这样的人,也还是有可能是冤枉的。
这已经是线索脉络比较清晰的案子了,沦为悬案的更是不少。
应元正有想过反对这种方法,但他提不出更好的替代方案。
至少目前来说,没办法做的比隆六更好,更有效率。
相较之下,新政的推行反倒是越来越顺利了。大户们纷纷叫苦,主动向他“揭发”隆六的罪行。
一想到隆六打算干完这波就离职,应元正坦然收下大户们让小东儿送来的‘孝敬’,并让小东儿转告他们,说能帮他们解决隆六。
各取所需,没有毛病。
离县那日,隆六穿着一身布衣前来。
“大人,”他拱手道,“辞呈我之前已寄往知府,信中言明您也已首肯。知府那边,已经批了。”
他双手抱拳,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我便搭个顺风车,随您回南越。”
应元正没想到,这人动作这么快。
“不打算再留了?”
“不了。”隆六摇头,干脆利落。
“那以后还当官吗?”应元正接着问。
隆六再次摇头,“没那个能力。”
他抬眼看向应元正,“只是……若有朝一日,世子门下还需人手,倒也不是不能效力。”
他也不管应元正同不同意,倒是自己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