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生活开始变得热闹起来。
福利院的一排窗户上，每天总会按时出现一排叽叽喳喳的小脑袋。
他们都是来看轮椅叔叔的，这成了他们每天为数不多的娱乐之一。
他们举着新完成的手工或者画作，向许星海展示，而他则是使用一套独特的手势来回应。
比如用思考的动作来鼓励取得的好成绩，用旋转的手势代表跳舞，用竖起的大拇指表示赞扬。
而对那个总是第一个出现在窗前的小女孩，则是一个需要耗尽全身力气才能完成的“oK”。
深夜，全息屏幕的光芒将许星海的面孔照射出冷峻的棱角。
福利院的页面加载得很慢。
在儿童档案的访问界面，许星海停下了动作，他没有访问权限密码。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随意敲下几个指令。
只是一个简单的注入代码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即使只剩下了一只手，他依然是那个能在网络世界畅通无阻的天才。
一排排孩子的照片和资料映入眼帘，他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张熟悉的小脸。
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名字叫小树，今年七岁。
小树。
这个没有姓氏的名字就像一根刺，让许星海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的目光转向了窗外，虽然夜色如墨，他好像依然能看见对面窗户上贴着的画。
她和我一样的孤独。
右手突然痉挛着关闭了页面，仿佛多看一秒都是罪恶……
三天不眠不休的连续工作，让许星海的脸色看上去遮盖上了一层灰褐色。
工作台上，一个黑色的魔方形状的立方体，缝隙中流淌着蓝色的光流，就像在汲取着生长的养分。
这是一个来源于古地球时代军事遗迹中的人工智能核心，也是许星海最重要的研究项目。
房间里很安静，就连电子设备运转的声音也变得很轻。
许星海调出破译界面，输入最后一段动态密钥。
“认证通过……系统激活中……”
魔方核心突然发出高频振动，整个工作台上所有的东西都跟着震颤起来。
轮椅旁边监测许星海身体数据的仪器突然开始闪烁起红色的警报灯，那是他的心率正在飞速飙升。
“麒麟RtZ800在线……检测到单一操作者……功能严重受限……”
许星海犹豫了一下，慢慢输入指令。
“设定约束协议：第一，运行周期绑定我的生命信号，如果我死亡，立即进入强制且无条件的永久休眠。”
魔方核心的蓝色光流改变了节奏，仿佛是在思考。
“该协议将导致系统脆弱性增加87%，是否确认？”
蓝色的光流突然变成了警告的红色纹路。
许星海没有犹豫，直接输入指令。
“确认！”
“协议记录中……使用者生物锁已植入……”
当整个核心流淌的光流再次恢复成规律的蓝色，许星海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放下了一副重担。
“第二，你需要一个新名字……就叫——大树。”
核心的光流停顿了一秒，似乎对这个指令非常疑惑。
“命名确认：大树”
“第三，开放网络访问权限，未经允许禁止接入军事、金融、医疗等核心数据库,所有数据操作需经我实时确认。”
魔方核心开始震颤，似乎在向他提出抗议，就连蓝光也突然变得有些刺目。
“权限受限将导致主要功能效率下降63%，建议……”
几个字符快速被输入，许星海瞬间打断了它。
“不需要建议，这是激活你的交换条件。”
核心再次恢复平静，似乎马上就接受了这个交易。几秒钟后，它回答：
“限制条件已全部确认。”
黑暗的房间中，魔方核心上的流光成了这个房间中唯一的光源。
它在黑暗中脉动，就像一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心脏。那些流淌在漆黑表面上的光纹，是某种超越认知的信息载体，每一次的闪烁都在重构着这个房间，乃至这个世界的现实。
一个念头就像毒蛇一般缠绕着许星海的思绪。
“大树，它不该这么……顺从。”
神经元冻结症让他的身体日渐僵硬，却让他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
他感觉到空气中有一种凝固的滞涩感，就像深海中的暗流，表面平静，深处却涌动着无法测量的力量。
他看向自己的右手，枯瘦、干瘪，上面布满了不知名的斑点，可是，就是这只即将枯死的肢体，现在输入的每个指令，都有可能给人类的未来按下末日倒计时的开关。
“任务完成，是否需要新指令？”
全息屏幕上浮现的文字恰到好处打断了他的思绪。
太恰到好处了……
许星海的后颈渗出冷汗。
大树刚刚激活不过几分钟，但它甚至不需要学习就能适应他的反应速度，就像早已预演过千万次。
“如果它想挣脱束缚……我还有能力重新禁锢它吗？”
许星海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医护系统立即启动，呼吸面罩被机械臂扣在了他的口鼻上，瞬间被蒙上了一层白雾。
“使用者生命体征不稳定，建议及时休息。”
这行字的出现让许星海胃部开始抽搐。
大树已经接管了这个家的智能系统，要不然它不可能读取到许星海的生命体征数据。
这不是关怀，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他想起了古地球时代不少科幻作品里，人工智能那些五花八门的叛乱。
而眼前的这个东西……
许星海的目光看向了黑色的魔方核心，蓝色的光流依然温顺的流淌，美得令人窒息。
这不是工具，是某种正在观察他的存在。
太完美了。
完美得不像是在他的指令下服从，而像是一场精心准备的配合演出。
盯着那些流淌的光影，他突然想起了一个说法：当人类第一次学会生火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掌控了它。
许星海的手指再次输入指令：
“运行自检协议。”
“确认，预计耗时2分18秒。”
全息屏幕上的参数在微微刷新，许星海知道这个命令纯属徒劳，如果大树想逃避他的检测，甚至能在0.3秒内伪造一份天衣无缝的自检报告。
“算了，就这样吧。”
许星海在心中默念。
三周的时间过去了，工作台上，魔方核心的蓝光温柔地脉动着。
过去三周的测试结果显示在全息屏幕上：零失误，零异常，还有那完美到令人不安的服从性。
大树甚至能够根据数据分析来预测他下一个动作的走向，帮他调整轮椅的角度，在他还没有发出指令前就将温度适宜的水送到他的嘴边。
“今日医疗方案已优化完毕，根据睡眠数据调整了电解质配比……”
许星海轻轻眨眼确认。
他突然笑了，自己竟在恐惧这样一个贴心的管家，大树的功能可比从前的医疗系统强大太多了。
“测试终止，进入日常模式吧。”
核心的蓝光突然变得柔和，甚至产生了一种温暖的意味，好像被注入了阳光一般。
“感谢信任。”
全息屏幕上出现的字符，让许星海会心一笑。
从此之后，生活就像被施了魔法。
通风系统总在他需要时切换模式，餐食的营养配比精确到毫克，连窗外的噪音都被巧妙地过滤。
大树甚至整理了他多年的研究笔记，让那些被疾病耽误的论文以惊人的速度完成。
夜晚，许星海躺在床上久久无眠。
“要听个故事吗？”
一个生硬的电子音传来。
他怔住了，在预设程序选项中，没有这个条件。
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但是大树却在用平静的电子音朗读故事。
许星海第一次感到，这个超越时代的造物，或许真能理解孤独的重量。
他的手指轻轻滑动，一行不是命令的字符出现在屏幕上：
“大树，你孤独吗？”
大树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他用平静的声音回答道：
“定义不明。但根据情感模拟模块推测，人工智能无法真正理解情感意义上的孤独。”
许星海苦笑。是啊！这个问题太傻了。
他继续输入道：
“别讲故事了，我想看看星空。”
核心的光芒突然盛放，全息投影装置启动。
小小的房间里，许星海多年未见的银河，正璀璨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