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像是给这段仓促而又真挚的缘分,落下了一个温柔的注脚。
许巧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日子,选在了农历三月初三。
宜嫁娶,宜动土,是个顶好的日子。
那一天,许家也是双喜临门。
赶在婚礼前,许默找人盖的新房子,也终于完工了。
青砖红瓦,窗明几净,在这片低矮破旧的土坯房里,显得格外气派扎眼。
婚礼当天,秦水烟一大早就过来了。
她在许家崭新的堂屋里,热热闹闹地喝了一顿酒席。
又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路敲敲打打,去了新河村,在秋少白那个虽然简陋却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小院里,又喝了一顿。
两场酒席下来,等宴席散尽,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北方的夜,墨蓝得像一块上好的绸缎,上面缀满了细碎的,亮晶晶的星子。
林春花显然是高兴坏了,喝得酩酊大醉,被几个热心的乡邻七手八脚地扶着,安顿在了秋少白家收拾出来的客房里。
许默送秦水烟回知青宿舍。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新河村通往和平村的乡间小路上。
北方的初春,依旧天寒地冻。
夜风刮在脸上,像是有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又冷又利。
清冷的月光,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许默像是感觉不到冷。
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的夹克,走在秦水烟身侧,高大的身形,替她挡住了大半的风。
秦水烟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衣,忍不住往他身边又凑近了些。
许默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伸出了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她那只被冻得有些冰凉的小手,紧紧地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常年劳作留下来的,一层粗糙的薄茧。
那股灼人的温度,顺着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一直暖到了秦水烟的心底。
两个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在寂静的夜色里,沉默地走着。
脚下的土路坑坑洼洼,两旁的田埂里,偶尔会传来几声不知名的虫鸣。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彼此的,清晰可闻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许默。”
秦水烟忽然开了口,打破了这份宁静。
她的声音,被夜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又带着一丝藏不住的,狡黠的笑意。
“你家的新房子,也盖好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啊?”
许默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低下头,朝着身旁的人看了过去。
路边,不知道是谁家种了一棵老槐树,遒劲的枝干在夜色里张牙舞爪。
清冷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斑驳地洒了下来,恰好落在了秦水烟那张明艳动人的小脸上。
她也正仰着头,看着他。
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在月色下,像是盛满了揉碎的星光,水汪汪的,亮得惊人。
许默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剧烈地,不受控制地跳动着。
他今晚也喝了一点酒。
不多,就两杯。
可此刻,那点微醺的酒意,却像是被秦水烟这句话,彻底点燃了。
一股滚烫的热气,夹杂着浓重的酒气,猛地从四肢百骸,齐齐地涌向了头顶。
整个人,都有点飘飘然的。
兴致,也莫名地高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让他朝思暮想的小脸,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下一秒。
他忽然伸出那只空着的手臂,一把将人搂进了怀里。
秦水烟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等她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被许默死死地,压在了路边那棵粗糙的老槐树树干上。
属于他身上的,那股带着淡淡烟草味和凛冽酒气的,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不等她开口。
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吻,就这么霸道地,不讲道理地,落了下来。
他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那吻,跟他的人一样。
带着一种生涩的,笨拙的,却又执拗得可怕的力道。
像是要把所有爱意,所有不敢宣之于口的占有欲,都在这个吻里,悉数告诉她。
秦水烟被他吻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搂得更紧了。
她伸出手,却不是推拒,而是轻轻地,捧住了他那张被酒精烧得滚烫的脸。
许久。
直到两个人都有些缺氧,许默才缓缓地,松开了她。
他用额头,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滚烫地交织在一起。
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黑眸,此刻像是燃着两簇炙热的火焰,死死地,锁着她的视线。
他的声音,因为情动,变得有些沙哑。
“你想什么时候……”
“都依你。”
秦水烟的心,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她看着他这副失控的样子,眼底的笑意,愈发地深了。
她伸出那双纤细的手臂,捧住了他那张英俊的脸。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今晚?”
……
许默的心口,又是一跳。
比刚才那一下,还要剧烈。
那股刚刚才平复下去一点的热气和酒气,像是火山喷发一般,再一次,轰地一下,全都涌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自己的耳朵,甚至连脖子,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迅速地烧了起来。
四肢百骸里的血液,连同着那些还没来得及消散的酒气,在这一瞬间,全都朝着同一个地方,汹涌而去。
今晚?
就今晚?
娶她?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顾明远就带着胖子,瘦猴,阿彪,还有小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许默家的新院子门口。
天气转暖,山上的积雪也开始逐渐化冻了。
几个人合计着,打算趁着农闲,再进山里去碰碰运气。
看看能不能跟上次那样,交上好运,再挖到几株年份好一点的野山参或者别的什么值钱的草药。
这人啊,手里有了钱,心思就活络了。
以前是吃不饱穿不暖,想都不敢想。
现在兜里揣着那几千块钱的巨款,几个半大的小子,也都开始琢磨着,该攒钱讨媳妇了。
“默哥!”
顾明远人还没到,那大嗓门就已经先传了过来。
他一马当先,兴致勃勃地推开了许家那扇虚掩着的院门。
院子里的地上,还铺着一层厚厚的,红色的鞭炮碎屑,是昨天许巧过门的时候放的,看着就喜庆。
可院子里的人,却让顾明远几个人,齐刷刷地愣在了原地。
只见许默,他们那个向来顶天立地,说一不二的默哥,此刻,正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蹲在院子角落的水井边。
他的面前,放着一个木盆。
他正挽着袖子,埋着头,吭哧吭哧地,在搓洗着什么东西。
那冰凉刺骨的井水,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冻得通红。
许默显然也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早。
他一听到顾明远的声音,猛地一抬头。
在看到院门口那五个探头探脑的脑袋时,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了一丝……
惊慌失措?
是的。
就是惊慌失措。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把手上正在搓洗的那一小块布料,猛地藏到了自己身后。
那动作,快得像是一道闪电。
可即便如此,顾明远还是眼尖地瞥到了一眼。
那好像是……
一块很小的,白色的,还带着点……花边的……
这是怎么了?
顾明远和胖子又对视了一眼。
瘦猴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脸的莫名其妙。
默哥手上那块布,是啥玩意儿?
怎么跟个烫手山芋似的?
见不得人吗?
许默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不动声色地,将身后的那个小木盆,挡得严严实实。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副冷峻淡漠的神情,只是那微微泛红的耳根,还是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平静。
“一大早不在家里呆着,跑我这儿来野什么?”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冷硬的质问。
顾明远很快就被转移了话题。
他哪里还顾得上想那块见不得人的布料是什么。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一脸兴奋地嚷嚷道。
“默哥!我们打算进山里挖草药!”
胖子也跟了过来,憨声憨气地附和。
“对对对!山里的雪都开始化了!我们不想再歇着了!”
瘦猴也挤了过来,一脸的向往。
“默哥!咱们得赶紧攒钱啊!”
“我们几个,也都到了该讨媳妇的年纪了!”
讨媳妇……
许默听着这三个字,心里没来由地,冷哼了一声。
就这几个毛都还没长齐的野小子。
知道讨媳妇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吗?
他正要开口,说几句场面话,把这群没眼力见的家伙赶紧打发走。
就在这时——
身后那间崭新的,还贴着大红喜字的新房里,那扇木制的窗户,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给支了起来。
紧接着。
一个带着浓浓困意的,又软又媚的慵懒女声,从窗户后面,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许默。”
“你洗好了吗?”
“在跟谁说话呢?”
“……”
“我等着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