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水烟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她想起了上辈子,她秦家最鼎盛的时候,为了给产后体虚的母亲苏静珠补身体,父亲秦建国动用了所有关系,花了足足五千多块钱,外加一堆稀罕的工业票,才弄到手一根二十年份的野山参。
当时,那根人参已经被整个沪城的上流圈子传为美谈。
可现在……
现在万医生居然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他家里有三百克的百年人参,还要送她一根?!
她扶着身旁的石桌,才勉强站稳。
万医生看着她煞白的小脸,有些担心。
“烟烟,你这孩子,脸色咋这么难看?”
“是不是冻着了?”
“说起来,那根最大的野山参,还是小默和他那几个朋友,上两个月冒着大雪进深山里头挖到的。”
“好家伙,那根须,跟龙须一样,愣是一点没断,特别完整!”
“我刚炮制好,就那一点点剪下来的须子泡水喝,都苦得人直咧嘴,劲儿大得很!”
秦水烟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用一种近乎于梦呓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
“万爷爷……”
“那个……三百克的百年人参……”
“我能……看看吗?”
万医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嗨!这有啥不能看的!”
他爽朗地一挥手。
“走,跟我来!”
说着,他就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身朝屋里走去。
“老婆子,这里你先看着弄,我带烟烟去看个好东西!”
夏阿梅笑着应了一声。
秦水烟连忙跟了上去,一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万医生的炮制房,就在他卧室的里间。
房间不大,光线有些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又复杂的药草香。
靠墙的位置,立着一个巨大的、有很多小抽屉的中药柜,柜子上贴满了写着药材名字的泛黄纸条。
万医生没有去开那个大药柜。
他径直走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下拉出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木箱。
打开箱子,里面并不是秦水烟想象中的杂乱。
只见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十几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有大有小。
万医生从中取出了一个最大的红布包,放在了桌子上。
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去洗了手,用干净的毛巾擦干,这才走回来,一层一层地,解开了包裹在外面的红布。
当最后一层红布被揭开时,秦水烟的瞳孔,猛地缩紧了。
轰布里面,不是一根,而是好几根形态各异的野山参。
它们不像外面那些一样被随意堆放,而是每一根都用红绳仔细地绑着,静静地躺在一块垫着棉花的红绸布上。
每一根,都体态优美,芦头紧密,须根灵动飘逸,一看就不是凡品。
而躺在最中间的那一根……
秦水烟几乎无法呼吸。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根”了。
它几乎就是一个人形的、缩小了的婴儿,四肢分明,体态丰腴,周身布满了细密深刻的螺旋纹,那些长长的参须,就像有生命一般,舒展着,缠绕着,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王者之气。
这就是……三百克的百年野山参王!
万医生看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怎么样,丫头?”
“我老头子没骗你吧?”
他从旁边的抽屉里,又翻出了几个稍小一些的布包,一一打开。
秦水烟的目光,从那株“参王”上,艰难地移开。
她看到,那些小布包里,装的竟然也全都是宝贝!
颜色紫红、油润光亮的极品当归。
体型粗壮、质地坚硬如铁的野黄芪。
甚至……还有好几朵比脸盆还大、品相完好的野生紫灵芝!
随便拿出一样,都足以在沪城的药材市场,引起一场不小的轰动。
可在这里,它们却被一个乡下赤脚医生,随随便便地藏在床底的破木箱里。
万医生看着这些宝贝,眼神里满是慈爱和不舍,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
“这些,都是我这几十年,进山采药攒下来的。”
“都是些好东西。”
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很温柔。
“拿出去卖,不值钱,还糟蹋了。”
“就想着,好好收着。等以后,我和你夏奶奶两腿一蹬,就全都留给小默。”
秦水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
她知道,这些东西的价值,远远超出了这个村子里任何人的想象。
也远远超出了她现在能掌控的范围。
贸然拿出去,不是发财,是引火烧身。
“万爷爷。”
“这些名贵的药材,你收好,别拿出去卖了。”
“我们先拿您刚才在院子里包好的那些,去县城探探路。”
万医生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行,都听你的。”
秦水烟的目光,落回到桌上那根五十克的百年野山参上。
沉吟片刻,她做出了决定。
“不过,万爷爷,还要再麻烦您一下。”
“把这根五十克的百年人参,用一块红布,另外单独包起来。”
“到时候,看看能不能在国营药馆里,找到识货又靠谱的人,探探路子,试试价钱。”
*
一切准备就绪。
天光尚早,冬日的寒风依旧凛冽如刀。
夏阿梅腿脚不方便,便留在家里看家,临行前,她往秦水烟和许默的口袋里,一人塞了两个滚烫的烤红薯,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路上小心。
“突突突突——”
秦水烟熟练地掌控着方向盘,许默坐在她身旁,高大的身躯将吹向她的寒风挡去了大半。万医生则抱着那个沉甸甸的蓝色包袱,坐在后面的车斗里,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只露出一双既紧张又期待的眼睛。
从和平村到湖蓝县城,没有正经的公路,全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面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
拖拉机走得异常艰难,像是雪地里一头喘着粗气的老牛。
整整四个多小时,在剧烈的颠簸和震耳欲聋的噪音中,一座灰扑扑的县城轮廓,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进了城,路才平坦了些。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墙上刷着褪色的革命标语。路上行人不多,大多穿着灰蓝色的棉袄,行色匆匆,脸上带着被寒风吹出来的“高原红”。
秦水烟没有急着去药馆。
她开着拖拉机,先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县城里的种子商店。
“同志,麻烦给我来100斤‘丰收一号’的玉米种子,还有50斤高粱种。”
她从口袋里掏出钱和票,递给柜台后打着瞌睡的售货员,声音清脆。
售货员抬了抬眼皮,接过钱票,懒洋洋地转身去后面仓库称种子。
这是大队长交代下来的任务,秦水烟自然不会忘记。公私分明,先把正事办了,才能安心办自己的事。
许默一言不发地跳下车,将两大包种子扛起来,稳稳地放进车斗里。
做完这一切,秦水烟才重新发动拖拉机,朝着县城最中心、最繁华的那条街驶去。
很快,一块挂着“国营湖蓝县第一医药商店”牌匾的三层小楼,出现在眼前。
这里,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药馆门口,人来人往,进出的人大多衣着整洁,与街上那些普通乡民的气质截然不同。
透过宽敞明亮的玻璃窗,甚至能看到里面一尘不染的水磨石地面,和一排排锃亮的红木药柜。
“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秦水烟熄了火。
许默跳下车,和万医生一起,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蓝色的大包袱从车斗里搬了下来。
万医生站在药馆门口,看着那气派的大门,和里面整洁明亮得晃眼的环境,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袄。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沾满了泥和雪的棉鞋。
一股难以言喻的局促感,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他一辈子没进过这么干净的地方。
老爷子喉结滚动了一下,原本在路上憋着的一股劲儿,此刻像是被戳破的皮球,泄了大半。
他拽了拽秦水烟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怯意。
“烟烟……”
“我就不进去了。”
“你和小默一块儿去吧?我就在这车斗里等你们。”
秦水烟回头,看到老人眼中那份藏不住的自卑和紧张,瞬间就明白了。
她没有勉强。
她想了想,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行。”
“万爷爷,那您就辛苦一下,坐在车上帮我们看着东西,等我们回来。”
“如果里面的人不识货,问了些我答不上来的问题,我再出来请您这位老专家进去,给他们好好上一课,怎么样?”
万医生一听,脸上的紧张顿时缓和了不少,他连连点头。
“哎,哎!这个好!这个好!”
“我就在这儿等,哪儿也不去!”
秦水烟这才放下心来。
她转头,朝许默递了个眼色。
“走了。”
许默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用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拎起了那个几十斤重的大包袱,另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跟在了秦水烟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迈上了国营药馆门口那三级干净的石阶。
“欢迎光临。”
一进门,一股浓郁却不刺鼻的药香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店员,立刻迎了上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秦水烟。
眼前的姑娘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棉大衣,衬得那张脸愈发明艳动人。虽然扎着两条简单的麻花辫,但那通身的气派,那股子从容不迫的劲儿,一看就不是这小县城里的人。
他的目光又扫过秦水烟身后的许默。
高大,沉默,穿着一身军大衣,手里还拎着个乡下人常用的蓝色大包袱。
店员心里迅速有了判断:这是哪家从大城市来的干部子女,带着家里的乡下亲戚来县城买东西。
他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热络了几分。
“这位同志,您好。”
“请问您是想买点什么药吗?”
秦水烟环视了一圈店里的环境,目光从那些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柜台和红木药柜上扫过,最后落回到店员脸上。
她摇了摇头。
“我不买药。”
店员愣了一下,“那您是……”
秦水烟红唇轻启,吐出三个字。
“我卖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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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烟烟会发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