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疮痍遍地,仁政抚心
军事上的清剿如火如荼,捷报频传。然而,当战争的烟尘稍稍落定,露出阴山以南这片广袤土地的本来面目时,那触目惊心的满目疮痒,才真正考验着北疆政权的根基与耐心。光复故土,绝不仅仅是将旗帜插上城头那么简单。
刘睿深谙此理。在军事行动展开的同时,他已将内政重建的重担,交付给了被正式任命为“北疆三郡安抚使”的赵铁鹰。这位曾经的边军宿将,如今脱下了惯穿的铠甲,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文官袍服,虽举止间仍带着军人的雷厉风行,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抚民所需的沉静与细致。他麾下那百余名经历了“初级政务精通”灌输的吏员,此刻成为了绝对的主力,如同饱含生机的种子,被分成数十个小队,由黑冰台探员和少量边军护卫,撒向了刚刚收复、依旧动荡不安的广袤土地。
这些政务小队成员,大多年轻,脸上还带着未曾完全褪去的青涩,但眼神中却有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与专注。他们怀揣着盖有北疆王大印的告示、简陋的户籍册、测量工具以及有限的粮食配额,踏入了遍布创伤的城镇与乡村。
他们所面临的景象,足以让最坚强的人也为之动容。
许多村落早已十室九空,只剩下被烟火熏黑的断壁残垣,以及散落其间、无人收拾,早已化为白骨的遗骸。荒草在昔日的庭院和街巷中肆意生长,高可及人。曾经肥沃的田地,因连年抛荒而板结硬化,失去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与绝望的气息。
偶尔,他们能在废墟的角落、隐蔽的山洞或是密林深处,找到一些幸存下来的百姓。这些人多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老人和妇孺,长期的恐惧与苦难,磨去了他们眼中大部分的光彩,只剩下深深的麻木与警惕。他们像受惊的兔子,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怀疑,即便是面对这些自称“王师吏员”的年轻人,最初的反应也往往是躲藏和沉默。
政务小队的工作,必须从最基础、也是最紧迫的环节开始,如同在坚冰上艰难地凿开第一道裂缝。
登记与救济: 这需要极大的耐心与技巧。吏员们不能像军队那样强行推进,他们需要反复、温和地向这些惊魂未定的百姓解释,说明身份,展示盖有大印的官方文书。他们往往需要先留下少量救命的粮食和盐巴,证明善意,然后才能慢慢取得一丝信任,进行最简单的户籍登记。每成功登记一户,便根据人口,发放从睿城及后方各城紧急调运来的粮食、粗布和盐巴。这不仅仅是维持生存的救济,更是一种强有力的宣告:王师回来了,秩序回来了,你们不再是无人问津、自生自灭的弃民。许多老人在接过那袋沉甸甸的粟米时,干涸的眼眶中终于涌出了浑浊的泪水,他们跪倒在地,朝着睿城的方向,用沙哑的喉咙呼喊着“北疆王万岁”。
清算与分配: 对于大量无主的田地(原主人已确认遇难或不知所踪),政务小队需要进行繁琐而公正的重新丈量、登记和造册。赵铁鹰依据刘睿的亲自指示,颁布了《垦荒令》与《军属优抚令》。参与北伐的将士家属、以及在以往边关保卫战中阵亡的将士遗属,享有优先分配上好田地的权利;普通流民百姓,亦可申请认领荒地,并明确承诺,开垦出的田地,前三年赋税全免,三年后税率也远低于前朝。这一政策,犹如一剂强心针,不仅极大地安抚了军心,让前线将士无后顾之忧,也像磁石一般,吸引了大量藏匿于山林、或逃往他乡的流民回归故土。看到荒芜的土地被重新分配,看到有人开始清理田埂、准备农具,一种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才开始在死气沉沉的土地上重新点燃。
秩序与正义: 乱世之中,人性之恶往往暴露无遗。对于那些在胡人肆虐时期,为虎作伥、投靠胡人,依靠告密、引路、甚至亲自参与欺压、掠夺同胞的汉奸,政务小队在核实罪行、取得苦主证据后,拥有刘睿赋予的临机处决之权。公审大会在残破的村口举行,罪行昭昭者,被当场明正典刑。几颗熟悉而又可憎的头颅,悬挂在高杆之上,往往比千言万语的安抚和说教,更能迅速地震慑住潜在的宵小,更快地重建基层的权威与法度,也让普通百姓积压已久的怨愤,得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感受到迟来的“公道”。
工作繁琐而艰辛,进展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每一个村落的恢复,都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物资的短缺时时困扰着他们,通往后方道路的漫长与不安全,使得补给时断时续。偶尔,还会有小股漏网的胡人残兵或土匪袭击孤立的政务小队,造成伤亡。
然而,变化就在这一点一滴、看似微不足道的努力中,悄然发生。
在云中郡一个名为“李家坳”的村庄,政务小队的年轻吏员王平,带着两名护卫,已经驻扎了半个月。他刚来时,村里只剩下七个躲在窑洞里的老人,饿得皮包骨头。王平没有放弃,他白天带着护卫清理村中废墟,晚上就陪着老人们说话,一点点撬开他们封闭的心扉。他用自己的配额粮食接济他们,又想办法从十里外的小河引来了活水。当他将代表“军属优抚”的木牌,郑重交到一位儿子战死在血狼关的李老汉手中,并将村东头最肥沃的三十亩地划拨给他时,李老汉颤抖着双手,老泪纵横,跪在地上久久不愿起来。
几天后,奇迹发生了。附近山林里,竟然陆陆续续回来了十几户当初逃难出去的村民。他们是听说“王师来了”,“官家分地了”,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回来的。王平按章办事,为他们登记,分配荒地,发放种子。李家坳,这个几乎已经死去的村庄,终于冒起了久违的、带着饭香的炊烟。
类似的情景,在定襄、在五原,在许多被政务小队踏足的地方,开始零星地出现。那些麻木的眼神中,开始一点点重新燃起微光,那是属于“人”的生机,是对未来生活的卑微期盼。北疆王刘睿“仁德”与“威严”并重的形象,不再仅仅是传说和檄文中的词汇,而是通过这些年轻吏员们脚踏实地、甚至是用生命风险践行的一点一滴,如同涓涓细流,开始在这片饱受创伤、几乎流干了血泪的土地上,艰难地渗透、扎根。
赵铁鹰每日都会收到各小队送来的简报文牍,上面记录着一个个村庄的名字,登记户数的增加,分配田亩的数字,以及遇到的困难和牺牲。他常常在灯下看到深夜,心情随着文牍的内容而起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场无声的“战争”,其重要性,绝不亚于霍去病和张辽在战场上的任何一场搏杀。这是争夺人心的战争,是北疆能否真正在这片故土上站稳脚跟的关键。
他提笔给刘睿写了一份详细的奏报,在末尾,他郑重地写道:“……民心如水,载舟覆舟。今疮痍未复,百废待兴,然民心初附,已有向背之象。此皆赖主公仁政所感,三军威德所至。然前路漫漫,粮秣、医药、良种、乃至更多通晓民政之干吏,皆紧缺万分。若后续不力,恐初聚之民心,亦有消散之虞……”
奏报由快马送往后方。而赵铁鹰自己,则收拾行装,准备亲自前往几个情况最复杂、进展最缓慢的区域巡视。他知道,安抚民心这场硬仗,容不得半点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