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了荒原上的追兵,林慕义带领小队继续向西南方向潜行。越是靠近京畿,战争的痕迹便越是触目惊心。焚毁的村庄,被劫掠一空的城镇,道路两旁不时可见倒毙的难民尸体,皆以草草掩埋,甚至曝尸荒野。空气中弥漫着焦糊、血腥与绝望的气息。
偶尔能遇到小股溃散的明军官兵,个个衣衫褴褛,丢盔弃甲,眼神麻木,如同惊弓之鸟。从他们零散混乱的叙述中,林慕义拼凑出了更清晰的战局:遵化已陷,蓟州危在旦夕,后金大军兵分数路,一路由皇太极亲自率领,直逼通州,兵锋遥指北京德胜门!京畿震动,天下震动!
“他娘的,这仗怎么打成这样!”李贵看着一队从身边仓皇跑过的溃兵,狠狠啐了一口唾沫,脸上满是愤懑与不甘。
陈忠脸色阴沉:“卫所废弛,兵无战心,将无死志,如何能挡住建虏虎狼之师?”
林慕义沉默不语,只是加快了行军的步伐。历史的沉重感与现实的血腥残酷交织在一起,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他知道,北京城最终守住了,但过程之惨烈,代价之巨大,远超纸面记载。他这只意外闯入时空的蝴蝶,能否在这历史的洪流中,扇动一丝微小的变数?
三日后,队伍终于抵达了顺义县境内。这里距离北京城已不足百里,气氛更加紧张。官道上设立了层层关卡,盘查往来行人,防止奸细混入。大量的难民聚集在关卡之外,哭喊、哀求、咒骂声不绝于耳,守关的兵卒则粗暴地挥舞着兵器,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秩序。
林慕义没有试图通过关卡,他亮出何可纲的手令和铜符,带着队伍绕行偏僻小路,最终在北京城东北方向、距离通州不远的一处名为“采育”的荒废皇庄附近隐蔽下来。
这里地势稍高,可以远远望见北京城那巍峨的轮廓,以及更远处通州方向升起的滚滚浓烟。
“就在此地暂驻。”林慕义下令,“李贵,带人警戒。陈大哥,统计剩余粮草弹药。铁柱,检查装备,尤其是火铳和弩箭。”
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利用废弃的庄院和周围的树林构筑简易的防御工事和隐蔽点。
安顿下来后,林慕义独自登上庄内一处残破的阁楼,凭栏远眺。暮色四合,北京城在夕阳的余晖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城头上旌旗招展,隐约可见士兵巡逻的身影。而东南方向的通州,火光与烟柱更加明显,喊杀声随风隐约可闻,显然正在经历惨烈的攻防战。
他的脑海中,系统界面悬浮着。【己巳之变】的任务提示红光刺眼,旁边【驰援京畿,挫敌锋锐】的支线任务进度似乎微微前进了一丝,但依旧模糊。他知道,仅仅抵达这里还远远不够。
“必须想办法靠近前线,了解实际战况,寻找战机。”林慕义心中暗道。他们这支小队,最大的优势在于灵活和超前的战术思想,固守一地毫无意义。
就在这时,陈忠和赵铁柱走了过来。
“慕义,粮草还能支撑五日,箭矢消耗不大,但定装火药包只剩下三个了。”陈忠汇报情况,语气沉重。
赵铁柱补充道:“林哥,有几支火铳的铳管磨损严重,再频繁使用恐怕有炸膛的风险。得想办法找地方修缮,或者……更换。”
林慕义点了点头,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他们是一支孤军,没有后勤,一切都需要靠自己解决。
“我知道了。”他沉吟片刻,“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明天一早,我亲自带几个人,靠近通州方向侦察。陈大哥,你带主力留守,保持警惕。铁柱,你看看能不能利用庄子里废弃的铁器,想办法修复一下那几支问题火铳,哪怕暂时应急也好。”
“明白!”两人齐声应道。
第二天黎明,林慕义带着李贵和另外两名机灵的士卒,换上之前缴获的、相对完整的后金皮袄,脸上涂抹锅底灰,伪装成溃散的蒙古仆从军模样,离开了采育皇庄,向着通州方向潜行。
越靠近通州,战争的氛围越是浓烈。道路上随处可见丢弃的辎重、损坏的车辆和双方士兵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和硝烟味。远处通州城的轮廓在晨曦中显现,城墙多处破损,冒着黑烟,城下后金军的营帐连绵起伏,如同白色的蘑菇,将城池团团围住。攻城的号角声、战鼓声、喊杀声、火炮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林慕义几人借助地形和残垣断壁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战场边缘靠近。他们看到,后金军攻城的手段极其凶猛,云梯、楯车、挖掘地道,无所不用其极。而明军的抵抗也异常顽强,滚木礌石、火油金汁、弓箭火铳,从城头倾泻而下,每一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城头上都会爆发出一阵短暂的欢呼,但随即又被更猛烈的攻击所淹没。
“教官,看那边!”李贵忽然指着通州城西北角的一处豁口。那里似乎是后金军重点攻击的方向,战斗尤为激烈,明军的旗帜在那里反复易手,情况岌岌可危。
林慕义凝神望去,只见一小股明军将士正死死守住那段坍塌的城墙缺口,与不断涌上的后金甲兵浴血搏杀,人数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被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慕义注意到,在那股明军后方,一群穿着百姓服饰、却手持简陋兵器的人,在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汉子带领下,嘶吼着冲了上来,用身体和生命暂时堵住了缺口!
是自发参战的义民!
林慕义的心被狠狠触动。这就是这个时代底层军民的血性!他们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然而,义民的牺牲只能延缓,无法扭转战局。更多的后金兵如同潮水般涌向那个缺口。
不能再等了!
林慕义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虽然无法改变通州陷落的大势(根据历史记忆),但或许能救下那些英勇的将士和义民,也能给后金制造一些麻烦,提振一下守军士气。
“李贵,看到那个小土包了吗?上面有几个鞑子的号手和令旗兵。”林慕义指向距离缺口不远的一处微微隆起的地面,那里有几个后金兵正在挥舞令旗,吹动号角,指挥进攻。
“看到了!”
“我们摸过去,干掉他们!制造混乱!”林慕义下令,“记住,动作要快,得手后立刻向东北方向那片乱坟岗撤退,我们在那里汇合!”
“是!”
四人如同幽灵般,借助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视线,悄无声息地向那个小土包摸去。
土包上的后金号手和令旗兵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前方的攻城战上,根本没有察觉到死亡的临近。
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
林慕义猛地从一具尸体后跃起,手中腰刀如同闪电般劈向离他最近的那个号手!
与此同时,李贵和另外两名士卒也如同猎豹般扑出,弩箭和短刀同时招呼向剩下的敌人!
“敌袭!(女真语)”
惊呼声戛然而止!土包上的五名后金兵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被全部解决!
林慕义一脚踢开尸体,捡起地上的牛角号,运足中气,用力吹响了一个完全不同于后金进攻节奏的、急促而凄厉的音调!同时,他抓起那面令旗,胡乱地挥舞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调和混乱的旗语,让正在猛攻缺口的后金部队出现了一丝迟疑和混乱。攻势为之一滞!
城头上苦苦支撑的明军和义民抓住了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奋力反击,竟然暂时将涌上缺口的后金兵又压了回去!
“走!”
林慕义毫不恋战,扔掉号角和令旗,与李贵等人如同来时一样,迅速消失在硝烟与混乱之中,向着预定的汇合点撤去。
他们的行动,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虽然微小,却真切地激起了一片涟漪。
当林慕义几人安全撤回采育皇庄,将侦察到的情况告知陈忠等人时,通州方向的喊杀声似乎更加激烈了,但那处西北角的缺口,直到夜幕降临,也未能再被后金军突破。
夜色中,林慕义再次登上残破的阁楼,望向通州方向那依旧不熄的火光,目光深邃。
他知道,通州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但今天这微不足道的插手,或许已经改变了一些人的命运。
而属于他和他这支小队的舞台,即将随着后金兵临北京城下,正式拉开帷幕。
京华烟云,烽火连天。一颗来自边关的孤星,即将在这帝国的中心,投射下属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