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山海关内暗流汹涌,表面却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林慕义依旧被关押在镇守府大牢,但待遇似乎悄然改善了些许。饭食里偶尔能见到几片油腥的咸肉,送来的伤药也换了成色更好的金疮药。狱卒的态度依旧冷淡,却少了之前的刻意刁难。
林慕义心知,这是何可纲那边施加了影响。那张关乎“迅雷铳”的残破票拟存根,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必然在镇守府高层激起了不小的波澜。赵品才和王逵一伙,此刻恐怕正焦头烂额,忙于应对何可纲的核查与质询。
他并未因此而放松警惕,反而更加专注于自身。每日除了必要的休息和进食,他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消化系统灌输的知识,尤其是《纪效新书》练兵精要。他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阵型变化、士卒操练之法、火器与冷兵器的配合,并结合自己前世的军事理论,试图融合出一套更适合这个时代,又能发挥超越时代优势的练兵体系。
同时,他也密切关注着脑海中那个红色的紧急任务提示。【己巳之变前奏】像一柄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他尝试向系统询问更详细的信息,但得到的回应永远是“权限不足”或“因果点不够”。这让他更加坚定了必须尽快获得自由行动能力的决心。
转机,在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到来。
雨丝细密如织,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之中。牢房里更显阴冷潮湿,连呼吸都带着一股霉味。
走廊外传来了不同于往日狱卒的整齐脚步声,铿锵有力,带着军旅特有的肃杀之气。牢门打开,出现在门口的,是两名顶盔贯甲的何可纲亲兵,以及多日未见的陈忠。
陈忠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号衣,虽然依旧是戴罪之身,但眉宇间的郁气消散了不少,眼神锐利。他对林慕义微微颔首,示意他跟上。
“林慕义,何参将有令,提你问话。”一名亲兵声音洪亮地说道,语气虽冷,却并无恶意。
林慕义心中了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平静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跟着亲兵走出了这间囚禁他多日的牢房。
没有去签押房,而是直接被带到了何可纲在镇守府内的直廨(办公室兼起居室)。这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张简陋的木榻,墙上挂着山海关及周边区域的军事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皮革和一丝淡淡的草药味。
何可纲正负手站在舆图前,凝神观看着。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一件半旧的藏青色直身,更显清瘦,但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如电,落在林慕义身上,仔细打量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林慕义不卑不亢地行礼:“罪卒林慕义,参见何大人。”
何可纲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踱步到案后坐下,拿起桌上的一份卷宗,又放下。气氛有些凝滞,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
良久,何可纲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清晰:“林慕义,你可知,你惹下了多大的麻烦?”
林慕义抬头,目光平静:“回大人,罪卒只知道,有些事,看到了,就不能装作没看到。有些话,知道了,就不能烂在肚子里。边关安危,重于泰山。”
“好一个边关安危重于泰山!”何可纲冷哼一声,“你可知,因为你之事,如今关内人心浮动,将领相互猜忌,若此时关外有变,该如何是好?”
“大人明鉴,”林慕义沉声道,“疖子不挤,脓血不出。隐藏的毒疮若不挖掉,迟早会溃烂全身,危及性命。如今些许动荡,正是为了刮骨疗毒,换取长久安宁。若因惧怕动荡而姑息养奸,才是真正的取祸之道!”
何可纲眼神微动,深深看了林慕义一眼。这番话,可不像一个普通驿卒能说出来的。
“刮骨疗毒……说得轻巧。”何可纲手指敲击着桌面,“你提供的线索,本官已派人核查。永丰仓账目确有不清之处,那批迅雷铳的调拨也存有疑点。王逵亲兵营中,也搜出了一些与制式不符的箭矢。至于陈忠格杀的那名‘细作’……”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的陈忠,“身份暂且存疑,但其身上搜出的物件,已快马送往京师鉴别。”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但这些,都只是旁证!无法直接证明王逵通敌!更无法指证其背后之人!赵品才那边,已多次向朝廷上本,参劾本官纵容属下,罗织罪名,扰乱军心!”
林慕义心中凛然,知道这是摊牌的时候了。何可纲承受的压力显然极大。
“大人,”林慕义深吸一口气,“真金不怕火炼。既然核查已有所获,何不继续深挖?那支消失的关外商队是关键!只要找到他们,一切或许就能水落石出!罪卒愿戴罪立功,协助大人追查此事!”
“你?”何可纲挑眉,“一个待决之身的囚徒,如何协助本官?”
“罪卒虽在牢中,但耳目并未完全闭塞。”林慕义道,“且罪卒对那支商队的外貌特征、可能的行为习惯有些许了解。更重要的是,罪卒愿以此戴罪之身,为大人,为这山海关,做一番事情!无论是追查细作,还是整训士卒,但凭大人差遣!只求一个戴罪立功,报效朝廷的机会!”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既表明了价值,也表明了态度。他没有一味喊冤,而是提出了实际的诉求——戴罪立功。
何可纲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目光再次投向墙上的舆图,那上面,关外的大片区域被涂成了令人不安的暗色。作为前线高级将领,他比林慕义更清楚边境线上日益紧张的气氛,斥候回报的后金异动也越来越多。他需要能做事的人,尤其是……有胆识、有能力,却又暂时无法脱离他掌控的人。
眼前这个林慕义,神秘,胆大,心思缜密,似乎还懂得不少东西。用得好,或许是一把利刃。用不好……
权衡利弊,片刻之后,何可纲似乎下定了决心。
他猛地一拍桌子,沉声道:“好!林慕义,本官就给你一个机会!”
他拿起案上一支令箭,掷于地上:“即日起,褫夺你驿卒身份,暂编入陈忠麾下,以戴罪之身听用!没有品级,没有饷银!你的任务,就是协助陈忠,给本官带出一支能用的兵!同时,暗中查访那支商队及王逵一党余孽的线索!若有功,本官自会为你请功减罪;若有过,数罪并罚,立斩不赦!你可听明白了?”
一股热流瞬间涌遍林慕义全身!
终于……终于走出了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尽管是以戴罪之身,尽管前途依旧布满荆棘,但这意味着他获得了最低限度的自由和行动的权力!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地捡起地上的令箭,单膝跪地,声音坚定而有力:“罪卒林慕义,领命!必不负大人所托!”
陈忠在一旁,也露出了如释重负而又充满期待的神色。
何可纲看着跪在地上的林慕义,眼神复杂,最终挥了挥手:“去吧。陈忠,带他去领一套号衣,安顿下来。人,我就交给你了。”
“卑职明白!”陈忠抱拳。
林慕义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何可纲,又看了看墙上那幅巨大的舆图,特别是关外那片广袤的区域,然后毅然转身,跟着陈忠走出了直廨。
雨还在下,但林慕义却觉得,这冰凉的雨丝,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新气息。
戴罪之身,便是他在这大明乱世,踏出的第一步。
脑海中的系统,那红色的紧急任务提示,似乎也随着他这一步踏出,而微微闪烁了一下。